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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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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梓瑕說著,默然凝視著手中這個手鐲。那上面互相銜著對方尾巴的小魚身體,那流暢的曲線,她曾多少次用指尖輕輕撫摸過,每一條曲線的起伏,都仿佛她自己的掌紋一般熟稔,仿佛只要她輕觸那些線條,它們就能長到她的掌紋之上,命運之中。 她將手鐲拿起,迎著陽光看去,鏤空的玉在此時的日光下幽瑩柔和。在兩條小魚的頭部,分別刻著一行字。 萬木之長,何妨微瑕。 禹宣的筆跡。他親自一筆筆刻下的這句話,卻讓她忽然之間睜大了眼睛。 有一道冰涼而鋒利的光線,在瞬間劈開她的腦海,讓她在一瞬間,想到了一種太過可怕的可能。 日光西斜,帶著一點血色。手鐲上針尖大的、芝麻大的、粒米大的那些大小不一鏤空之中,細碎的血紅陽光一點點透下來,恍恍惚惚映在她的面容上,深深刺入她的眼中。 這玉的顏色薄透,於是深深淺淺的陰影也顯得虛幻,似有若無。 黃梓瑕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眼前的世界幻化出重重影跡,在她面前動盪不定地分了又合,隱隱波動。 心口尖銳鋒利的那些東西,一根根狠狠刺進胸口,讓她痛得喘不過氣來。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狠狠捏著鐲子,用力將它從自己的眼前移開。 周子秦詫異地看著她,張大嘴巴向她追問著什麼。可黃梓瑕卻什麼也聽不到了。她眼前湧起大片的血紅顏色,這是與禹宣第一次見面時的夕陽顏色,和此時的夕陽一樣,染得整個天地血紅一片,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了深深淺淺的紅,萬物失了真實,只有隱約的輪廓,扭曲地在她的眼前波動。 悲痛和抑鬱,酸楚和隱忍,壓在她的心口大半年的這些東西,此時仿佛萬里黃河的堤壩驟然塌陷,無法遏制的悲哀迅速吞沒了她整個人,讓她的手和身體都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原來……如此。 她父母家人的死,她此生的轉折,她不顧名節不顧身份,不管不顧付出的一切,原來就這樣被人輕易地抹殺。 她抓著周子秦的手,大口地喘息著,卻沒辦法說出一個字。 周子秦看著她青紫的臉色和戰慄的身體,不由得開口問:「崇古,你……你沒事吧?」 話音未落,一直站在她身後的李舒白,已經張開雙臂,將顫抖不已,幾近虛脫的黃梓瑕身子護住。他讓她安全地倚靠在自己的臂彎之中,不至於跌坐在地。 她的雙手茫然地揮在空中,如同日暮無法歸家的驚飛倦鴉,似乎想要抓住點什麼。李舒白護住她肩膀的手,順著她的手臂向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他身上傳來的熱量,透過了此時她身上薄薄的中衣和外衣,印在了她的肌膚之上,讓她混亂喧囂的腦中,終於出現了一些清楚的東西。 是他將她擁住,在她的耳邊輕聲叫她:「別怕……世間最可怕的一切你都已經經歷,還有什麼值得你驚懼?」 他的聲音那麼厚重溫柔,雖然她耳中一片轟鳴,只聽得血液沸騰之聲,但他的聲音在耳邊縈繞,便讓她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岸上拋來的繩索,緊緊抓住,即使大腦清空了所有,轉成一片空白,也知道自己得救,不再放開。 知道他在自己的身後,知道他會保護好自己的,於是她任由自己所有的力量流失,這一刻什麼也不再想了,只默然靠在他的身上。因為她知道,身後這個人,能給她所有的力量與幫助,撐起她坍塌的天空。 她倚靠著李舒白,讓他扶著自己走到水榭中坐下。 周子秦不知所措,完全不瞭解為什麼她會忽然這樣,看著她面無人色的模樣,他不由得結結巴巴地問:「那個……那個鐲子很重要嗎?」 黃梓瑕點了點頭,捧住自己的頭,沒說話。 李舒白則對他說道:「我想,崇古大約是懷疑鐲子上被人下了毒。」 周子秦想起黃梓瑕對自己提過的,於是趕緊說:「哦,這個事情啊,崇古跟我提起過的。但是之前我們在富貴身上試過了,好像沒有毒。而且,這鐲子在傅辛阮身邊應該已經很久了,若上面有毒的話,怎麼她前幾日才中毒身亡呢?」 黃梓瑕抬手,抓住他的衣袖,乾澀嘶啞的聲音,從她的喉口一點點擠出來:「你把它……給我。」 周子秦趕緊點頭,將手中握著那個手鐲遞給她,驚疑不定地望著黃梓瑕,不知所措。 黃梓瑕用顫抖的手將玉鐲接過來,撫摸著上面那兩條互相銜著尾巴,親密旋遊在一起的小魚,雙手微微顫抖。 許久,她默然將這只玉鐲拿起,用指甲在裡面一挑,然後套在左手腕之上。光彩通透的玉鐲,日光照在其上流轉不定。那兩條活潑的小魚,就像是活了過來,在她的手腕上微微晃動。 周子秦望著她如同霜雪的皓腕,在那一道燦爛的光彩圍繞之下,尤顯光潔。他不知為什麼有些緊張,訥訥地說:「崇古,你不是說,這個鐲子可能有毒麼?」 黃梓瑕低頭,用右手轉著這個鐲子,胸口微微起伏,卻沒有說任何話。 而李舒白站了起來,低聲說:「放心吧,無論什麼毒,也不可能從她沒有破損的皮膚外滲進來,對不對?」 周子秦點頭,但總覺得似有什麼不對。 黃梓瑕與李舒白未說什麼,一前一後向著外面走去。周子秦愣了愣,趕緊追了上去,你們去哪兒? 李舒白回頭示意他:「你先去花廳,等著我們。」 周子秦應了,又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去找個大夫,過來給崇古看看?」 李舒白搖搖頭,說:「你先去檢驗這個鐲子。崇古這邊,我會處理。」 郡守府廚房,在府內西南側,靠近衙門,離當時郡守府用餐的廳堂,距離也並不算太遠。 李舒白與黃梓瑕到了廚房內,中餐已過,晚餐尚早,裡面幾個婆子幫工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剝著菱角蓮蓬,一邊說話聊天。 見他們到門口,管事的魯大娘趕緊站起來,問:「兩位可是要點心麼?」 李舒白見黃梓瑕不說話,便問:「有羊蹄羹嗎?」 魯大娘趕緊說:「羊蹄羹沒有,但今日還有羊肉湯。」 「那就來一碗羊肉湯。」他說著,轉頭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走進去,挑了個與當初一樣的大海碗,然後親手洗過,放在灶臺上。 她雖是大家出身,但十二歲起便常穿著男裝跟父親外出查案,更多與一干衙役捕快混在一處,舉止行為沒多少閨秀氣,洗碗洗勺子也是一氣呵成。 羊肉湯盛好,她要伸雙手去端時,又想了想,如當日一樣將自己的窄袖挽起,然後去端。 海碗是越窯青瓷,奪得千峰翠色來。因碗太大了,所以兩邊有個兩個耳,她雙手捧著,往前慢慢走去。然後捧著碗出了廚房,向著廳堂而去。 這無比熟悉的一路。 出了廚房門後,越過庭前的枇杷樹,穿過木板龜裂的小門,眼前是磨得十分光滑的青磚地,一路長廊。 她順著長廊往前走,就像當時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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