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簪中錄 | 上頁 下頁
一六九


  「卯末,我敲窗,你沒有回應。我等候了一會兒,再敲了幾下,你還是沒有反應,我便想你是不是已經起來出去了。而這個時候,我發現窗戶沒有關閉,便問:『阿瑕,你在不在裡面?我開窗了』,然後便將窗戶掀開了一條縫隙,往裡面看去——」禹宣說著,目光中猶有疑懼,「我發現……你已經起來了,正一動不動地站在妝台前,手中握著一包東西。而那包東西的包裝,我是認識的,正是我們一起去買來的那包砒霜。」

  黃梓瑕在卯末下打了一個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自上次我們見面之後,我也曾翻來覆去將那一日在我的心中想過千萬次。我的記憶與你的記憶,對不上。」

  禹宣點頭,問:「你覺得,那一日是怎麼樣的?」

  「卯末,我聽到你輕叩窗櫺的聲音,於是便披衣起來,對你說,稍等一下。等我穿好衣服,你也剛好叩響了第二次窗。於是我打開窗,接過你手中的綠萼梅。」

  禹宣微微皺眉,問:「那枝綠萼梅上,有幾朵花?」

  黃梓瑕頓時茫然,想了想才說:「大約是四朵,或者是五朵吧……因為花枝太長了,我剪掉了最下麵的一朵,插在髮髻上。」

  「四朵花,兩個花苞。我記得很清楚。」他說。

  因為他的肯定,黃梓瑕的面容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淡淡的恐懼來。

  預設了許久的空中樓閣,忽然在一瞬間坍塌。自己那本以為絕對可靠的記憶,一瞬間連自己也變得不再可信。這世間的一切仿佛都成虛幻扭曲,不可辨識。

  她勉強鎮定心神,用自己的簪子在那個叉的旁邊畫了一個圈,說:「然後,我梳洗完畢。那一日,我頭上插著慣用的一支玳瑁簪,你送的綠萼梅,手上戴著去年我們一起設計後請人雕刻的那個雙魚玉鐲子。穿的衣服,是一套松香色繡連枝海棠花的蜀錦襖子,下麵是蜜合色裙子。」

  他稍一回想,點頭說:「是的,結著紫色同心結。」

  黃梓瑕肯定道:「玫瑰紫色。」

  「然後蘼蕪送了早點過來,但你說,反正這個時間稍顯尷尬了,乾脆多拿點吃的,我們連中飯一起用了吧。」

  「用餐完畢是辰時兩刻了。我們到花園中摘梅花。到午末時,我祖母與叔父便過來了。」

  「是,我終究是外人,所以便避開了。然後我經過晴園時,剛好遇到幾位朋友,被拉到那邊談天論道,到傍晚時一群人一起到杏花莊用飯,回到家已是二更,早已宵禁。被灌了太多酒,還遇上了巡邏士兵,所幸他們都認識我,還送我回了家門。」

  黃梓瑕在地上灰塵之中一一刻畫著,梳理著那一日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禹宣坐在灶前,默然凝望著她,就像之前那麼多次,他坐在她的面前,看著她認真仔細推算案情。纖長的睫毛覆蓋在晶亮眼眸之上,卻難以遮掩那種銳利明亮的目光。

  那目光陡然一轉,望向他的面容。禹宣這才恍然驚覺,這不是往昔,不是當年了。那一場永遠改變了他們人生軌跡的劇變之後,他們坐在這個寺廟的後方,依稀仿佛還在昨日,卻分明的,都已經回不去了。

  四 與君采薇

  黃梓瑕用簪子將那日的所有行程都篩了一遍,然後將簪子擦乾淨,慢慢地將插回到銀簪之中去,說:「這麼看來,你那日的行程,比我清楚許多。而我從午時到第二日的早上,常常都是我獨自一人,要找一個證明人也難。」

  禹宣垂眼不說話。

  「看來,我的嫌疑,真的很大……」她默然說著,咬著下唇站起來,用腳將地上所畫的一切都抹掉。

  禹宣緩緩地說:「所有人當中,最大的一個。」

  黃梓瑕看著地上那一片被她抹去的灰燼,沉默許久,才說:「即使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我,即使連你也認定我是兇手,但——我會證明給你看,無論如何,黃梓瑕,清白無辜。我爹娘、兄長、祖母、叔父,都能安心在地下瞑目!」

  一鍋薯藥雞湯已經燉好,香氣四溢。

  她洗乾淨了木碗,舀了滿滿一碗,端到旁殿去。

  禹宣在她身後說:「我先回去了。」

  黃梓瑕回頭看他,默然無語。

  他凝望著她,他站在陰暗的灶間,而她站在明亮的廊下,日光刺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見他一雙眼睛,如當年一樣,水銀中養著兩丸黑曜石,清楚分明。

  他說:「你如今還要照顧受傷的夔王,我在你們左右多有不便,不多打擾了。」

  她垂下眼,說:「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回去。」

  禹宣愕然睜大眼,幾步跨出暗黑的屋內,問:「你……現在和我一起走了,你不管夔王了?」

  她默然捧著那碗湯看著他,說:「我是說,你要不要稍待幾日,等夔王身體好些了,我們……三人一起走。」

  他眼中的那點明亮消失了,將臉轉了過去,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說:「我與夔王素無瓜葛,而且你也知道我出身卑賤,不敢與這些人相攀。」

  黃梓瑕不知他為什麼忽然反應這樣激烈,微微一怔。

  他看著她詫異的模樣,忽然又想起之前的事情,遲疑許久,終於還是開口,說:「我與同昌公主……並沒有什麼。」

  黃梓瑕點點頭,想問一問其他的,但終究還是抿住了嘴,垂下眼睫轉過身。

  卻聽到他又低聲說:「和你,和他,和誰也沒有瓜葛。」

  她終於忍不住,問:「郭淑妃呢?」

  他愕然,猛抬頭看她。

  她話已出口,也不懊惱,只說:「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禹宣驚詫之極,囁嚅許久,才說:「是……她曾給我寫過一封信,裡面提到這句詩。然而我與她,確實沒有關係。」

  黃梓瑕低聲說:「我也信你不會隨意與人交往。」

  「我當時被暫聘為國子監學正,與同昌公主和郭淑妃相遇於三月三日踏春之時。急雨忽來,她們避雨不及,又沒帶傘,幾個侍女便將外衣解下為她們擋雨。我當時路過,並不知道她們是什麼人,便將自己手中的傘送給了她們……」他說著,輕輕一聲嘆息,「誰知幾日後,在我講學的時候,同昌公主忽然出現了……」

  侍衛們排開所有學子,同昌公主帶著幾個侍女,直接走到第一排的位置,只瞟了坐在那裡的學生一眼,他們便趕緊收拾了書本跑到後面去了。

  而同昌公主旁若無人,逕自在首排坐下了。

  寧靜的學堂上忽然闖入侍衛侍女,還有個公主托腮坐在第一排聽講,禹宣難免停下了講課,問:「諸位不告而來,有何貴幹?」

  同昌公主含笑打量著他,那笑意,含著說不出的意味深長:「禹學正,你忘記我啦?」

  他看著她身後幾個侍女的裝束,這才想起當時借了雨傘的那個女子。

  國子監祭酒苦著一張臉進來,向著她賠不是:「國子監什麼人得罪了公主殿下,請殿下示下,我等一定秉公直斷,使公主滿意。」

  「是嗎?」同昌公主一雙明銳的鳳眼在禹宣身上一輪,轉到了穀祭酒的身上,一雙手卻抬起來,直指著禹宣,唇角一絲奇異的笑容,「就是這個人,忒讓人討厭了。」

  穀祭酒愕然,說:「他是蜀郡舉人,剛到京城,不過擔任學正幾日,主講雜說,何時竟得罪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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