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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耳邊聽得李舒白的聲音,一向平靜的聲音也帶上冰冷的意味:「韋駙馬,你明知道公主有先天隱疾,在魏喜敏慘死、她夢見潘淑妃討要九鸞釵之時已經發作,卻還要雪上加霜,在她身邊再度製造危機重重的假像。本王倒是懷疑,所謂豆蔻魂魄不安、半夜知錦園鬼泣之時,就是你裝神弄鬼,企圖擊潰公主,為豆蔻復仇吧?」

  「我只是想嚇嚇她,並沒有想殺她……我真的只是要嚇嚇她而已……」韋保衡茫然搖頭,「只要我是同昌公主駙馬,我就有無比廣大的前途,公主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們說,對我有什麼好處?」

  「駙馬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為了嚇公主吧。」黃梓瑕忍不住說道,「您在馬球場上一番手腳,讓本就寢食難安的公主請皇上派人入府調查,而在我們調查此事時,您又故意將一切矛頭與線索指向豆蔻的死,您是想借題發揮吧?」

  韋保衡聽著她毫不留情的話,望著知錦園內深深淺淺的綠色,許久,終於深吸一口氣,說:「公主……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天之驕女,個性自然激烈。她剛發現我與豆蔻的關係時,曾經十分憤恨,但我苦苦哀求,她見豆蔻年紀已大,又知道是一直照顧我長大的,才悻悻放過了。後來,在豆蔻死後,我曾看過府中帳目,發現她正派人給豆蔻找外面的小宅,只待那邊佈置好,便要將豆蔻送過去。」韋保衡說到此時,終於怔怔地流下淚來,低聲說,「公主……實則不是壞人,她性子雖不好,但她已經著手準備將豆蔻送出府,又何必在這裡弄死她呢?」

  李舒白與黃梓瑕默然對望,李舒白問:「所以,殺死豆蔻的人,不是公主?」

  「我想不是她……但卻是一個,能夠讓公主將此事承攬上身的人。」

  他沒有再說什麼,但李舒白與黃梓瑕都在一瞬間知曉了他指的人是誰。

  知錦園內一片寂靜,水風徐來,芭蕉菖蒲綠意襲人。

  韋保衡的目光緩緩落在黃梓瑕的身上,說:「楊公公,你奉命到府中調查之後,不知是否已經發現了,這個精美華麗舉世無雙的公主府,原來還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可怕的秘密?」

  黃梓瑕微皺眉頭,將自己多日來在公主府的見聞在腦中迅速閃了一遍。

  「我原本拼卻自己受傷,只想鬧大這件事情,讓官府介入調查,讓我能知道豆蔻為什麼死,能將那個即將登上大明宮最頂端的人扯下來……但是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公主……也會離我而去。」

  黃梓瑕忍不住問:「你知道滴翠與豆蔻的關係嗎?」

  「原本不知道,在聽說公主看見她就不舒服之後,我去平息那件事時,見過她幾面。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是豆蔻的外甥女。其實她們只是眉眼略有三四分相似,可一看見她卻總讓我想起豆蔻。」韋保衡垂下眼,艱澀地說道,「我也知道她想殺孫癩子,所以曾經私底下跟著她,想在必要時幫她一把……只是沒想到會被你們發現。其實我也想過,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幫她殺了孫癩子,就當是為了她是豆蔻的外甥女,就當是為了……她長得有三分像豆蔻……」

  黃梓瑕在心裡微微歎了口氣,便不再說話。

  韋保衡茫然向李舒白行禮,說道:「如今,公主與豆蔻都死了,好像連真相也不重要了……若夔王與楊公公有疑問,儘管在府中查看吧。現在,我得去替公主守靈了,否則,皇上若知道我沒有盡心盡力,定會龍顏大怒。」

  李舒白點了一下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他直起身子時,又低若不聞地,輕聲說了一句:「公主要封閉園門時,我……在小軒之中,不小心將一個東西踢到了廊柱下。」

  黃梓瑕與李舒白都聽到了他的聲音,但他卻如同自己只是自言自語,轉身便離開了。

  公主府的秘密。

  不為人知的、可怕的秘密。

  韋保衡走後,李舒白與黃梓瑕沿著知錦園臨水的回廊,慢慢地走到正中的軒榭。

  在芭蕉掩映之中,小窗幽綠。被公主倉促封閉的小園內,一切物事都落了薄薄一層灰。

  李舒白負手看著軒外池塘青草,黃梓瑕跪伏在地上,仔細地檢查每一個廊柱。一直查看到門和廊柱後形成夾角的一根廊柱之下,陰暗的角落之中,她才發現了一個小灰團。

  在灰塵覆蓋之下,若不是她這樣仔細地搜尋,幾乎無人會覺察。

  她伸手去拿,入手微軟,灰塵覆蓋下是一個紙團。她慢慢地展開,看見小小一幅箋紙上,寫著未完的兩句詩。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似」字的最後一筆還未寫完,寫字的人便已停下了手。揉過的素白雪浪箋,亂飛的灰塵,令這一行字顯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黃梓瑕的眼前,忽然有東西一閃而過——那是在周子秦的幫助下,已經燒成灰燼的那一片紙灰上迅速呈現又迅速消失的那幾個字。

  或許是因為那種虛幻模糊的感覺,眼前這行字與被燒掉的那行字,在她看來,覺得幾乎一模一樣的感覺。

  「不是同昌的字跡。」李舒白看著那兩行字,肯定地說,「每年皇帝降誕日,同昌給皇上備禮時,都會親自寫賀壽詞,我見過。」

  黃梓瑕輕提起紙張一角,吹去上面的灰塵。

  明顯出自女子之手的娟秀字跡,有一種久不下筆的艱澀感,顯見當時動筆的人那種遲緩徘徊的心情。

  李舒白轉身往外走去:「走吧,你還有什麼想要知道的,現在就得去找府中人詢問了。」

  身為公主的貼身侍女之一,垂珠自出事之後,就一直跪在公主靈前,幾次哭得暈過去,醒來後又繼續哭泣。黃梓瑕過去時,她的眼睛已經腫爛得流不出眼淚來了,只呆滯地跪著。

  黃梓瑕在垂珠的身邊跪下,給同昌公主焚香行禮之後,看向她的手腕。

  她身披麻衣,衣袖下露出左手腕,一片凹凸不平的燙傷傷疤,從手腕到手肘,顯見當時傷勢的嚴重。

  黃梓瑕低聲問:「垂珠姑娘,你手上這個傷痕,是怎麼回事?」

  垂珠默然扯過衣袖,藏起自己的傷疤,垂首不言。

  旁邊一起跪著的落珮含淚說道:「這是幾年前,公主因為好奇而玩火,結果差點被火舌撩到。垂珠當時為了救公主,所以被燒傷了。」

  落珮與墜玉、傾碧等人雖然也是滿臉淚痕,但和眼睛紅腫的垂珠相比,卻還是精神頭強多了。旁邊幾個侍女隨聲附和道:「是呀,垂珠對公主真是忠心耿耿,連皇上都誇讚過的。」

  黃梓瑕以隨意的口吻問:「說到這個我忽然想起來了,前日有個姓錢的男人,號稱自己的女兒手腕上有個胎記,就在公主府中,不知各位可有看見麼?」

  垂珠默然搖頭,眾人也都說道:「我也聽說了,但手腕上有胎記的,府中好像還真沒見到。」

  傾碧撇嘴說道:「肯定又是來攀親的嘛,京城誰不想和咱們公主府沾點親,帶點故?有家人在這裡做事,也夠他們出去炫耀一陣子了。」

  「傾碧。」垂珠低聲喚道。傾碧悻悻閉上嘴,說:「我也沒說什麼呀,哦對了……夔王府當然也不錯。」

  看來垂珠在公主身邊侍女中儼然居首,難怪公主也說身邊人唯有她最為得力。

  垂珠默然不語,用袖子遮住自己的手臂,依然靜靜跪在那裡,她的頭埋得那麼深,以姿態明示自己不願開口。

  但黃梓瑕還是問:「垂珠姑娘,我想問問,你素日與魏喜敏的關係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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