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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十六 夜紋晝錦

  黃梓瑕望著滴翠,儘量用溫和的語氣說道:「呂姑娘,相信子秦也和你說過了吧,再度過來,是有些許小事,請你一定要告訴我們。」

  滴翠怯怯地站起來,低聲說:「我……我沒什麼可說的,我早上都已經說過了……」

  周子秦見她這樣驚惶害怕,趕緊擺手解釋,說:「別誤會、別誤會,張二哥是我們的朋友,所以你也是我們的朋友嘛,就當聊聊天了!」

  黃梓瑕見滴翠的神情依然遲疑,便抬手拍一拍張行英的背,說:「呂姑娘,相信我們。好歹我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如果是大理寺的人過來的話,我怕你會更受驚嚇。」

  聽她這樣說,張行英趕緊點頭,低頭安慰滴翠道:「放心吧,楊公公很厲害的,世上沒有她破解不了的疑案。我相信,只要你一切照實說,楊公公一定可以幫你申冤的!」

  滴翠抬起頭,目光深深地看著他,許久,給他一個勉強扯了一下唇角的表情:「可是……我沒什麼可說的,就是我殺了那兩個人。」

  「對我們說謊,是沒有用的。」黃梓瑕打斷她的話,目光看向周子秦,周子秦會意,立即說道:「呂姑娘,孫癩子的屍體就是我經手檢驗的,屍體上的傷口,我記得很清楚。」

  說著,他回身到外面折了一根樹枝給她:「呂姑娘,你就把我當成孫癩子,給我們示範一下當時的情景吧。你說孫癩子站在門內,於是你就舉著刀子,刺了他兩下,對嗎?」

  「對……」滴翠手中握著那根樹枝,顫聲應道。

  「那麼當時,你是怎麼刺的呢?」

  滴翠猶豫著,看看張行英,又看看手中的樹枝,但終於還是舉了起來,向著周子秦的胸口刺下去。

  張行英大急,正要阻攔,周子秦已經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阻在了半空:「呂姑娘,如果一個人面對著別人刺下去的話,傷口必定是從上而下的。可惜孫癩子的傷口,是從左至右的,也就是說,他是在向右側臥著時被人刺中的,傷口略有向下傾斜,我們推斷,那個人必定是趁著孫癩子睡覺時,蹲在矮床前,揮刀刺入的,而不是像你所說,他來開門時被你刺中。」

  「所以,若你堅持說自己殺了孫癩子,那麼請你告訴我們,你是如何在孫癩子睡覺的時候潛入他那個鐵籠般的屋子裡殺死他的?又是如何在門窗都由內反鎖的那個屋子裡出來的?」

  滴翠呆呆地站在他們面前,無言以對。

  張行英瞪大眼睛看著她,顫聲問:「阿荻?你為什麼要說謊?你為什麼要謊稱自己是兇手?」

  「當然是為了你,張二哥。」黃梓瑕靜靜說道,「你以為她是殺了魏喜敏和孫癩子的兇手,而她以為你才是為了替她報仇、殺了那兩個人的兇手。所以,在她發現你已經成為被懷疑的對象,甚至也確實地影響到了你的前途之後,她選擇了犧牲自己,義無反顧地到大理寺投案自首,企圖頂替你的罪行,保得你的平安!」

  黃梓瑕的話,讓張行英和滴翠兩個人都驚呆了。

  「阿荻……你太傻了!」張行英猛然將她的手抓住,這麼大一個男人,又歡喜又氣惱又悲傷,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麼表情,「你啊……你!現在我們可怎麼辦啊?」

  黃梓瑕看著他們彼此交握的手,心中欣慰又難過,只能說道:「現在公主死了,呂姑娘當時身在大理寺淨室,絕對沒有嫌疑。但之前兩個,你已經有招供,一時要保你出來也難,恐怕你還是要等一等,要到真凶落網才能出來了。」

  滴翠神情黯然地點點頭,輕聲說:「對不起,張二哥,我……我竟不信你……」

  「不怪你,該怪我瞞著你……」張行英歎氣道。

  「你們可真是的,搞出這麼一場風波,弄得我們現在又得重新走一次。」周子秦無奈地搖頭,把食盒給拎到外面去,把桌椅整理好,和黃梓瑕坐在椅上,張行英和滴翠則並肩坐在那張空蕩蕩的矮床上。

  「來,你們是那天薦福寺最近的幾個目擊者之一,呂姑娘,希望你能先解開心結,將那天的情景詳細地對我們描述一遍,好嗎?」

  滴翠默然咬住下唇,她的目光看向張行英,張行英朝她點了點頭,她才低下頭,默然說:「可是,那天我一開始帶著帷帽,外面的情形其實看不太分明,等到後來張二哥幫我去撿拾帷帽,我又怕人認出我,所以捂著臉蹲在地上。我什麼也沒看到,甚至……甚至連人群中的魏喜敏也沒看到,按理說,宦官的紅色服飾在人群中是很顯目的,但我確實沒看到。」

  張行英也想了想,說:「對,當時薦福寺中人山人海,魏喜敏個子又矮小,淹沒在人群中,連我也沒有看見他。直到天雷劈下,蠟燭炸開,我看到在地上打滾的魏喜敏,才發現原來他也在薦福寺。」

  「那麼,你們覺得當時……有沒有可能,有人趁機對他下手呢?」

  「完全不可能!」張行英堅決搖頭道,「霹靂炸開蠟燭,就只需要那麼一瞬間,誰能在那一刹那間反應過來,將人群中的魏喜敏拉出來,又剛好撞在火堆上?」

  「而且,他身上……是全身都在起火,並非一個兩個地方沾上了燭火。所以,就算他在地上打滾,也沒能阻止住火勢。」滴翠輕聲說道,「所以我想,必定是天譴。」

  黃梓瑕點頭,又若有所思地問:「那麼,當時你們看清魏喜敏了嗎?覺得他有沒有異常?」

  張行英點頭道:「當然!我知道他是害了滴翠的人,所以在混亂中還回頭看了他好幾眼。我看見他……似乎是被嚇傻了,火燒在他身上應該會很痛,但他一開始居然還有點迷迷糊糊的,趴在地上呆了一瞬,才驚叫著在地上打滾想要壓滅自己身上的火。」

  「嗯……我也記得……他那種如夢初醒的樣子。」滴翠說。

  周子秦一邊記錄著,一邊歪頭看黃梓瑕:「怎麼樣,是不是越查越像天譴?」

  黃梓瑕不置可否,又轉而看向滴翠,問:「你為什麼要將那幅畫拿走當掉?」

  滴翠聽她提起這事,身軀微微一顫,抬頭看了張行英一眼。

  見張行英臉色無異,依然溫柔凝視著她,她才輕咬下唇,低低地說:「我……我爹找到我了……」

  張行英愕然,問:「什麼時候?」

  「就在……你打馬球的那一天。」她低著頭,怯怯地說,「我想著替你做一個古樓子,所以就到西市去買羊肉……可是,就在經過我爹的店鋪時,我,我不由自主的,就往裡面看了一眼……」

  明明帶了帷帽,可畢竟是十多年的父女,呂至元立即認出了她。等她買完羊肉到張家門口時,覺得有點不對勁,一轉身忽然發現了正遠遠跟著她的父親。

  見自己已被她發現,呂至元便乾脆走上來,對她說:「不錯,不錯,沒想到你不但活著,還找到落腳處了。」

  她嚇得全身發抖,怕被張家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只能哀求父親當做沒有她這個女兒,趕緊離去。

  呂至元冷笑道:「找到了男人,就想撩開我?你對得起我養你十七年嗎?我告訴你,要不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別留在京城給我丟人現眼;要不,你就讓這家人給我備下十緡聘禮,算是我這麼多年來養育你的報酬!」

  周子秦聽著,歎了口氣,問:「所以你就將畫拿去當了十緡錢,給了你爹?」

  滴翠咬牙默默點頭,說:「我……我實在沒辦法,我不想離開張二哥,可我也怕他知道我的過往……我,我還以為,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會接納那樣一個過往不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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