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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黃梓瑕點頭,心想,讓這位不好惹的主兒盯上了,估計明天開始,京城管水道這件事,就要從肥差變成苦差了。

  她正在想著告退的事情,李舒白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就乖乖跟上去了——雖然這位主難伺候,但一起吃飯她還是很樂意的,畢竟她現在肚子真的餓了。

  不過這頓飯吃得並不安生,才吃了幾口,景祐已經進來了。他的手中果然捧著兩把看起來就令人畏懼的大鐵鎖,黑黝黝的,十分沉重。

  他把鎖給李舒白過目,又對黃梓瑕說道:「崇古,周侍郎的小公子過來找你,就在門房處等著呢。」

  「周子秦?」黃梓瑕和李舒白對望一眼,兩人都看見了彼此眼中會心的意味——果然來了。

  他揮手說:「讓子秦直接來這裡,看出了什麼事。」

  「當然是出大事啦!」

  周子秦穿著一身胭脂紅長衣,腰間是翠綠色腰帶,頭上戴著頂雞油黃的紗冠,全身上下充滿了刺目的顏色。

  他本來就是一驚一乍的人,這回更是誇張,那種眉飛色舞的勁兒,簡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這句話最好的注解。

  「王爺,崇古!下午啊,我在大理寺查看駙馬韋保衡那件事的相關人口錄——你看到過嗎?」

  黃梓瑕點頭:「大理寺謄抄了一份給我。」

  「哦,我坐在大理寺內看的。就在黃昏的時候,你也知道,大理寺的人都古古怪怪的,房子也陰森森的,所以我看了兩遍之後,沒看到什麼有用的,就準備要走人了。結果就在此時,你猜怎麼著,外面哄哄嚷嚷,說是死人啦!」

  「死者是誰?」黃梓瑕在他一大堆廢話中撈出唯一有用的內容,問。

  「簡直是讓人意想不到,簡直是石破天驚,簡直是令我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啊!」

  李舒白也終於忍不住了,皺眉說道:「長話短說!」

  「孫癩子死了!」周子秦立即風格大變。

  孫癩子,那個趁著滴翠昏迷而犯下禽獸不如之事的畜生,果然死了。

  黃梓瑕琢磨著韋駙馬的那句話,又問:「兇手是誰?」

  「不知道!目前線索頭緒……可說是一個也沒有!」周子秦說到這裡,才感覺到自己一路跑來口乾舌燥,抓過桌上的茶水先給自己灌了一通。

  黃梓瑕和李舒白無奈地對望一眼,各自按捺住性子,坐在案桌兩邊等著他說下文。

  周子秦灌下了一壺水,才擦擦嘴巴,說:「不行,這個我簡短不了,我一定得從頭開始說起。」

  「說。」黃梓瑕簡直無語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你們不要怪我太會東拉西扯,這事我真的不交代不行,不然你們不知道裡面的人誰是誰。話說京城內有個錢記車馬行,生意做得很大,老闆名叫錢關索,估計你們是不知道啦……」

  黃梓瑕和李舒白又默然對望一眼,黃梓瑕以一種複雜而奇異的口吻說:「知道,聽說過。」

  周子秦毫無察覺,繼續說:「你們知道就最好啦。錢關索是長安最有名的車馬商,官府很多馬也都是他幫忙弄的。我見過他,一個矮胖子,整天樂呵呵的,果真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他從前年開始啊,生意不僅在車馬上,還籠絡了一批泥瓦匠、土木匠,甚至連京城工部通下水道的人都有幾個在他那兒掛著職,如今京城修繕房屋、營建塘池之類的也都找他——哎,他還振振有詞,說衣食住行四件事,前兩樣家中娘子管,後兩樣他管,這就叫……」

  黃梓瑕聽得真有些無奈了:「子秦,你能不能從那場殺人案講起?」

  「好吧。」周子秦頗有點挫敗,「今天傍晚,近黃昏時,錢關索和手下一個管事的在西市酒肆喝酒,結果喝醉了就大罵那個管事。至於原因,周圍的人都聽見了,原來那個孫癩子本就在坊間被人唾駡,聽說魏喜敏被天雷劈死後,就每日閉門不出。但那破門破屋的,他又怕被人破門而入害到自己,竟去找那個管事的賒賬修房子。管事的也不知為了什麼,叫了幾個人花一下午給他修了門窗。錢關索喝酒時一聽,火氣就上來了,說這麼一個人人喊打的混賬,又窮得連修繕都要賒賬,管事的是泥巴糊了七竅才答應吧。他罵了一陣,接著酒瘋,帶管事的直沖孫癩子家,說今日就算把他家拆了,也要討還這筆錢。」

  黃梓瑕對於他這樣的敘述十分滿意,所以點頭,問:「他找到孫癩子,然後起衝突了?」

  「不!當時酒肆內的人一看有熱鬧,老大一群人都跟著他走到孫癩子家門口。據說那門窗修得確實不錯,加固的門,加固的窗,那窗戶都是半寸厚實木板。他家門窗緊閉,簡直就跟鐵桶似的。錢關索一邊踹門一邊大罵孫癩子,裡面一點聲響都沒有。後面有人給他遞了一把斧子,錢關索借著酒興就把門劈開了,眾人怕他拿著斧子進去會把孫癩子給劈嘍,趕緊把斧頭奪下了,還給原主——你猜那個遞斧頭的人是誰?」

  黃梓瑕搖頭,周子秦又轉頭看連李舒白也猜不出來,頓時有點得意:「這人啊,出現在此處也奇怪,也不奇怪,正是呂至元那老頭兒啊!」

  黃梓瑕詫異問:「他怎麼會在那裡?」

  「京城人修繕房屋,不是經常在壁上按那種放燈盞的托兒麼?呂至元常和那個管事的合作,給人安燈盞托兒。這回西市的那個酒肆就在他的香燭鋪旁邊,聽說是向孫癩子討錢,呂至元大嚷說,孫癩子答應賠錢給他的,如今還不足額呢,可這個孫癩子有錢修房子,居然沒錢給他。所以他一氣之下,拿起劈蠟的一個小斧子就一起跟去討錢了。」

  黃梓瑕對於這個老頭兒無話可說,只好又問:「然後他們一群人就把孫癩子給劈了?」

  「不!孫癩子已經死了!」周子秦激動不已,一拳砸在桌上,力道大得連那個茶壺都跳了兩下,「他們一群人踹開門,發現屋內破床上,那個孫癩子躺在床上,已經死得僵直。天這麼熱,屋內又緊閉著,整個屋內都已經有點發臭了!」

  黃梓瑕皺眉追問:「當時情形呢?」

  「當時旁人聞到臭味,都已經覺得不對勁,唯有發酒瘋的錢關索撲上去,還抓著孫癩子的衣服想拎起來打一頓。正跟在他身後的呂至元趕緊上前將他拉住,但孫癩子的屍體已經被掄到了床沿,等錢關索被拉住一鬆手,撲通一聲就摔到了地上,死得都已經僵直啦!呂至元蹲下去把地上的屍體翻過來一看,嚇得魂飛魄散,拉著他趕緊往後跑,錢關索一看見屍體那扭曲的面容,也嚇得往後連退。兩人跌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旁邊圍觀的人趕緊扶人的扶人,報官的報官,叫裡正的叫裡正。等報到大理寺,已經天快黑了。我一聽說是孫癩子死了,趕緊過去看看情形,跑來找你了。」

  「孫癩子怎麼死的?」黃梓瑕問。

  「被刺死的!傷口薄而小,應該是尖銳的那種小匕首,寬約一寸半,而且兇手力氣甚小,傷口並不深,對方也知道這個事實,所以在兇器上淬毒,紮了他兩刀就跑了。現場沒有留下兇器,應該是兇手帶走了。」

  「有掙扎痕跡嗎?」

  「沒有,兇手應該是趁著死者在睡夢中行兇的。」

  「傷在何處?」

  「孫癩子當時背對著牆面對著門,側身睡在一張窄床上,屍體就呈著那種自然睡臥的姿勢。不過他渾身爛瘡,驗屍的時候簡直沒噁心死我。」周子秦說著,一邊比劃著自己身上,「傷口一處在左肩琵琶骨下,一處在肚臍右側的腰上,傷口都是斜向下的痕跡,明顯是孫癩子睡在矮床上時,兇手蹲在他的床邊刺下的。」

  「掙扎的痕跡呢?」

  「沒有掙扎痕跡。」

  「不合常理。」李舒白冷靜道。

  黃梓瑕點頭:「是不合常理,並非要害,刺得又不深,死者至少應該有掙扎反抗。」

  周子秦一臉委屈地看著他們:「我也不知道呀,我過去驗屍的時候,屍體已經躺在床下了。但是按照當時打開門後眾人的說法,孫癩子確實以睡姿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黃梓瑕微微皺眉,先拋開了這個疑惑,又問:「孫癩子具體的死亡時間,是什麼時候?」

  「這個我可以確切無疑地斷定,最遲不會遲於今日午時。他絕對是在午時或者午時之前死掉的。」

  「也就是說,在呂至元和錢關索闖進門之前至少三個時辰,他已經死了?」

  「對,就在剛剛修繕好的屋內,加固了門窗的那個鐵桶般的房子裡。門緊關著,裡面上了門閂,錢關索當時重重踹了好幾腳都沒踢開。唯一的窗戶是一整塊的厚實木頭,沒有任何花紋,從裡面上了窗栓。而牆壁都是夯實的黃土牆,連老鼠洞都沒有。」周子秦一臉抓狂的模樣,「所以,兇手從何處進來殺人,又從何處出去,並把門窗都從內鎖好,不留一點痕跡呢?」

  黃梓瑕微微皺眉,又問:「目前看來,物證是一點都沒有了?」

  「是,沒有。但是……人證有。」周子秦說到這裡,臉上又露出類似於牙疼的表情,「可是,可是……」

  黃梓瑕示意他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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