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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她微微睜大了雙眼,無語地看著他,用眼神對著他示意——王皇后要讓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他只回她一個「安靜,鎮定」的眼神,讓黃梓瑕簡直是無語無奈。人生不幸,世態炎涼,剛剛幫他解決了王妃這樁棘手的案件,怎麼現在就過河拆橋,這人居然要眼睜睜看著王皇后對自己下手?

  永濟和長慶還在盯著她。她只能硬著頭皮,放開小施,往外走去。

  就在越過李舒白身邊的一刹那,她聽到李舒白壓低的聲音,說:「真身。」

  啊?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側頭看向他,他卻依然無動於衷,甚至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只有口中吐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夜深露重,小心著涼。」

  真身。

  什麼意思?

  黃梓瑕跟著一行人出了王府,與永濟長慶一起坐在宮車中前往太極宮,一路冥思苦想。

  宵禁的長安,馬蹄和車輪的聲音迴響在寬廣的道路上,幾乎也迴響在黃梓瑕的胸中。

  她翻來覆去想著這兩個字的意思,可是想來想去,都覺得李舒白可能只是讓她自暴自棄,死了算了——這混蛋,關鍵時刻,真的完全不打算救自己嗎?

  正在她幾乎要抓著車壁哭出來時,永濟拉長聲音,說:「楊公公,已經到太極宮了,下車吧。」

  她頭皮發麻,卻也無計可施,只能跟著他下了車。

  早已空落了百年的太極宮冷清無比,和外間芸芸眾口傳說的冷宮一般無二。

  長夜之中,遠遠看去後宮沉在一片黑暗之中,只在立政殿前點了數盞宮燈,照亮了朱紅的門牆廊柱。

  黃梓瑕跟在永濟和長慶身後,一步步走進立政殿。

  青磚地上鑽出茸茸的青草,最長的,甚至已經沒了腳踝,腳踩上去時,因為柔軟而有一種不穩定的飄忽感。殿門口的石燈籠已經在風雨中變得光滑斑駁,燈光照出來,讓人可以清楚看見上面青綠的苔痕。

  簷上垂下的石蓮,柱子上剝落的朱漆,都讓人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處的,是一處許久未曾精心打理的宮宇。哪怕再宏偉華麗,依然是少人行經的,被遺忘的地方。

  王皇后身邊的人都是能幹的,下午皇后剛剛遷入太極宮,如今立政殿內已經清理得乾乾淨淨,一切陳設舒適妥帖。

  已經是淩晨了,王皇后卻還未歇息,她在殿后的榻上坐著,或許是在等她。宮女們送上了熬好的雪酪粥,配著四樣精緻小菜。王皇后慢慢吃著,不動聲色,優雅緩慢,仿佛已經完全忘記了有個從王府召過來的小宦官站在下麵,戰戰兢兢地等候發落。

  等到用完宵夜,撤去了幾案,王皇后漱了口,喝著一盞顧渚紫筍,終於緩緩開口問:「楊公公,你是否覺得,這太極宮中長夜漫漫,似乎過於冷清?」

  黃梓瑕只能硬著頭皮說:「若心存熱鬧,便到處是鬧市。若內心冷清,或許到處都是冷寂之所。」

  王皇后抬起眼皮子撩了她一眼,聲音柔和低宛:「楊公公,我如今移居太極宮,全是拜你所賜;我現下心緒寂寥,也全是你一手促成。不知我該如何回饋公公,才能不負公公贈我的這許多恩惠呢?」

  黃梓瑕聽得她話中的意思,只覺得胸中一團火焰在燒灼著,後背的汗迅速地滲了出來。她在心裡拼命地思考著「真身」的意思,一邊說道:「皇后今日移居新宮,就算為了吉祥如意的彩頭,應該也會善待奴婢,給予寬容……」

  「寬容?」王皇后唇角微微一揚,眼中卻是冰涼的光,「你之前在王家胡言亂語時,可曾想過對本宮寬容?」

  而你呢?在除掉一個又一個自己過往的舊人、親人和愛人時,那種冷血狠毒中,又何曾想過今日?黃梓瑕心裡這樣想著,卻無法出口,只能低頭站在那裡,眼睜睜看著自己額頭的一滴汗水落在腳邊的青磚地上,久久無法滲進去,留著一個顯目的青色痕跡。

  王皇后又環顧四周,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何況,這宮闈中,何來吉祥如意?當年長孫皇后便是死在這立政殿中,這宮裡,就算再華美絢麗的地方,又怎麼可能沒有死過人?」

  黃梓瑕盯著腳下又緩緩湮開的一滴汗珠,勉強說:「長孫皇后是一代賢後,得太宗皇帝一世敬愛,皇后必然也能如她一般,永獲聖眷。」

  「哼……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楊公公。你若當初有現在的一半機靈,你就該知道,有些事情,該說的,不該說的,決定的是你的一條命!」

  這一句話在她耳邊響起,如同雷霆震怒,讓她忽然驚覺。真身,真身,該死的李舒白,原來指的,是這個意思!

  她在一瞬間神至心靈,明白過來,立時跪倒在地,向著面前的王皇后重重磕下一個頭,說:「求皇后殿下聽我一句話,只一句,說完之後,我今日便死在這裡,也是心甘情願!」

  王皇后冷笑著,緩緩問:「什麼?」

  她顧左右而不言。

  王皇后緩緩抬手,示意身邊人都下去,伺候在外,然後才冷冷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黃梓瑕又向她深深一拜,然後才抬起頭,說:「皇后殿下,奴婢知道自己是必死之人,死在何時何處又有什麼區別?只是不知皇后殿下要給我一個什麼罪名?」

  「需要罪名麼?」王皇后冷冷地看著她,輕蔑如俯視一隻螻蟻,「你知道本宮最大的秘密,算不算死罪?」

  「自然是死罪。」黃梓瑕恭恭敬敬地說道,仰頭看著她,「但如今奴婢有句話想要告訴皇后殿下,或許您聽了之後,會覺得此事尚有轉圜餘地。」

  「說。」

  黃梓瑕聽到自己的心口怦怦跳得厲害,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這一句,但願李舒白告訴她的,這能有用。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奴婢還記得,三年前我十四歲,第一次受到皇后您的召見,那時您對我說,若我有女兒,或許如你一般大,如你一般可愛。」

  王皇后的目光僵在她身上,面色在此時的燈光下變幻不定.靜默許久,然後才緩緩問:「你……是三年前那個……」

  她俯下身,長跪在王皇后面前:「罪女黃梓瑕,叩見皇后殿下。」

  王皇后冷冷地問:「你明知我惡你而要你死,又為何對我自示己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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