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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黃梓瑕悻悻地捋了一把滿是泥水的臉,踩著荷塘邊的太湖石爬上岸來,一邊擰著自己往下淌水的的衣袖,一邊說:「王爺您是什麼意思?這下我得先去沐浴更衣才能進宮了,又得耽擱多久……」

  話音未落,她眼角的余光看見李舒白的衣服下擺又是一動。她立即往旁邊跳了一步,準備避開他這一腳,誰知李舒白這一腳卻是橫掃過來的,她這一跳根本就避不開,頓時又被踢進了荷塘中。

  滿湖動盪,被她墜落的身體激起的水花傾瀉在周圍的荷葉上,荷葉頂著水珠在她身邊搖搖晃晃,宮燈光芒下,只見滿湖都是散亂的水光,映得黃梓瑕眼前一片光彩離合。

  在這波動的光線中,她看見站在岸上的李舒白,唇邊淡淡一絲笑意,晚風微微掠起他一身天水碧的輕羅衣,那種清雅高華的氣質,簡直令人神往。

  但黃梓瑕只覺得此人險惡至極。她站在破損的荷葉和渾濁的水中,連頭上和臉上粘著的水草菱荇都忘了摘下來,直接幾步跋涉到岸邊,也不爬上去,只仰頭瞪著他問:「為什麼?」

  李舒白彎下腰看著她,仿佛她現在狼狽不堪的模樣讓他覺得十分愉快,他的眼角甚至難得有了一絲笑意:「什麼為什麼?」

  「一再把我踢下水,很好玩嗎?」

  「好玩。」李舒白居然毫無愧色地點了一下頭,「難得多日以來的謎團今日一朝得解,自然想找點事情開心一下。」

  黃梓瑕真覺得自己要氣炸了:「王爺的開心,就是看著我兩次落水出糗?」

  李舒白收斂了笑容,說:「當然不是。」

  他勾勾手指,示意她爬上來。黃梓瑕氣呼呼地攀著太湖石,再一次爬到岸上,還來不及開口說話,甚至連身子都沒站穩,耳邊風聲一響,她只覺得眼前的景物一瞬間顛倒旋轉,整個人身體陡然一冰,耳邊傳來撲通的入水聲和水花飛濺的嘩啦聲,還有自己下意識的低呼聲——她知道,自己又落水了。

  「最好是三次才圓滿。」

  黃梓瑕氣急敗壞,勉強抓著荷葉站起身,一邊胡亂抬起淌著泥水的袖子抹著臉上淤泥,只看了他一眼,卻什麼也不說,向著荷塘另一邊跋涉而去。

  她踩著淤泥深一腳淺一腳的趔趄著,艱難地走到岸邊,然後順著臺階爬了上去。

  初夏天氣尚且微涼,她打了個冷戰,覺得自己應該快點去洗個熱水澡,不然必定會得風寒。

  眼角的余光瞥見李舒白沿著荷塘一路向她走來,但她此時心中一片惱怒憤懣,只當是沒看到,轉身加快腳步就要離開。

  耳邊聽得李舒白的聲音,不疾不徐傳來:「閑雲與冉雲已經死了。」

  她腳步頓時停住了,呆了一呆,才猛地轉頭看他。

  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後,平靜如常。

  「所以,像你這樣的小宦官,就算今晚消失在太極宮,也不過是一抹微塵,吹口氣就過去了。」

  黃梓瑕僵立在荷塘前,水風徐來,她覺得身上寒意漫侵。但她沒有回頭看他,她只垂著頭,看著荷塘中高高低低的翠蓋,一動不動。

  「景毓。」李舒白提高了聲音,喚了一聲。

  景毓從月門外進來,看見黃梓瑕一身泥水滴答流淌,不由詫異地瞥了一眼:「王爺。」

  「去告訴長慶,楊崇古失足落水,今日天色已晚,恐怕收拾好儀容後已經太晚,不便打擾皇后了。」

  景毓應了,立即快步走出去。

  黃梓瑕咬了咬下唇,問:「那明日呢?」

  「明日?你失足落水,不會得風寒麼?難道還能進宮去傳染給王皇后?」李舒白淡淡說道,「等你痊癒應該已經是一兩個月後的事情了,到時皇上皇后也會知道你是個守口如瓶的人,估計心就淡了。」

  黃梓瑕囁嚅許久,訕訕地說:「多謝王爺。」

  說完之後,她的心中又是一陣淒涼——什麼世道啊,踢自己下水三次的混蛋,自己還得好好謝他。

  李舒白回頭看她,見她渾身淌水的狼狽模樣,忍不住喚了一聲:「你……」

  她抬眼看他,等著他的吩咐。

  但他停了片刻,又只轉頭看著池中荷葉,抬手示意她下去。

  黃梓瑕如釋重負,趕緊躬身行禮,退了下去。

  頂著一身泥水,她到廚房提了兩大桶熱水,把自己全身洗乾淨,又胡亂把剛洗的頭髮擦個半幹,就倒在了床上。

  這段時間為了這個案子,她東奔西走牽腸掛肚,確實異常疲憊。所以剛躺下一碰到枕頭,她就開始陷入昏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聽到房門輕響,傳來輕微的扣門聲音。

  數月顛沛養成的警覺讓她迅速睜開眼,半坐了起來掃視室內,發現昏暗一片,夜已深了。

  她披衣起床,開門一看,只見李舒白站在門口,左手執著一盞小燈,右手上提著一個小小的食盒。小燈的光是一種微暖的橘黃,照在他平時如同玉雕一般線條完美卻讓人心聲沁涼的面容上,沒來由地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和意味。

  見她怔愣發呆,他也不加理會,只將手中的食盒往幾上一放,說:「也好,不需要我叫你了。」

  雖然驚覺,但那只是下意識的身體反應,黃梓瑕的意識尚不清醒,迷迷瞪瞪地看著他,將自己睡得淩亂糾結的頭髮抓了一把,看了看外面昏黑的天色,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子時二刻。」他打開食盒,從裡面端出一盞黑褐色的東西遞到她面前,「姜湯,喝了。」

  她用勉強清醒一點的眼神,皺眉看他許久,終於抓住了自己意識中不對勁的地方:「夔王爺,三更半夜,你親自來找我……就是為了給我送姜湯?」

  「當然不是。」他說著,回身往外走出,又順手帶上了門,「穿好衣服,有客人到訪。」

  能讓夔王爺深更半夜親自去叫黃梓瑕的,自然不是等閒人物。

  燈下美人,豔若桃李。

  一個穿著尋常宮女服飾的少女,站在他們面前。只可惜桃李花朵被哀苦與悲戚侵蝕著,已經顯出憔悴枯損。她抬頭望著他們,鬢邊插著的那支葉脈凝露簪,在燈光下暗暗生輝。

  王若——或者說,小施。

  黃梓瑕一時倒愣住了。而小施默然屈身,向她們行跪拜禮,她柔軟的裙裾無聲無息拂過地面,靜默如無風自落的花朵。

  「小施謝過當年夔王爺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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