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簪中錄 | 上頁 下頁


  李舒白看也不看她,只說:「你出去吧,我沒興趣過問你的事,也沒興趣將你的行蹤透露給衙門,你以後好自為之。」

  她頓了頓,只默然低頭,準備下車。她本就知道對面這個男人,雖然手握重權,但卻與自己非親非故,是不可能幫自己的,他沒有當場叫人來將自己綁送到大理寺就已經是開恩了。

  所以她只能俯身朝他深深叩拜。正要起身時,馬車卻已經緩緩停了下來,只聽得外面侍衛說:「王爺,已到建弼宮。」

  建弼宮正是最新落成的離宮,就在京郊近旁,據大明宮不過十來裡,他們說話這時間,就已到了。

  李舒白撩起車窗看了看外面,見諸王都已到來,外面鬧紛紛滿是喧嘩,不禁微微皺眉,說:「看來,難免會被人發現我與女兇犯同車了。」

  黃梓瑕低聲而固執地說:「我沒有殺人!」

  他也不理會,一撩車簾,說:「下來。」

  她遲疑了一下,跟著他出了馬車。馬車下早已放置好了矮凳,她踏著凳子下來,腳還未站穩,只覺膝蓋後彎被人輕輕一踢,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去。前面正是一個池塘,剛剛種下的荷葉正沒精打采地耷拉著,水也渾濁無比,她整個人撲在水中,被污水嗆得劇烈咳嗽,整個人狼狽無比地趴在淤泥中,頓時爬不起來了。

  李舒白回頭對迎上來的宮女說:「笨手笨腳的,你們給弄去洗洗,讓她自己走回去。」

  至於是男是女的解釋,他也懶得,讓黃梓瑕自己應付去。

  二 菩提四方

  後面的人從池子裡拖黃梓瑕起身,李舒白則早已進了建弼宮。

  黃梓瑕從淤泥中狼狽地爬起來,望著李舒白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暗暗咬緊了牙關,腳也忍不住在泥水中狠狠踢了一下,水泥飛濺,有一兩點冰冷地灑上她的臉頰,但反正全身都是泥漿,她也無所謂了。

  身後的黃門們趕緊伸手將她拉起來,宮女們帶她去洗澡。打量著她身上的衣服似乎是男裝,一個年齡較大的宮女抿嘴而笑,說:「公公稍等,我們待會兒就幫您沐浴更衣。」

  「不用了。」她才不要脫衣服給別人看,到時候被人發現她是個女人,很容易就與那個被緝捕的黃梓瑕聯繫起來。

  所以她拂開宮女們的手,逕自走到井邊,提起一桶水直接就往自己身上倒下去。

  雖然已經入春,但天氣依然寒冷,她一桶水兜頭朝自己潑下來,冷得頓時一個激靈,身上的淤泥還沒乾淨,她也仿佛是麻木了,又打了一桶沒頭沒腦地往自己身上沖洗。

  旁邊的宮女們都呆住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兩桶水沖下來,黃梓瑕覺得自己的大腦才清澈澄明起來。她丟開水桶,全身濕漉漉地站在水井邊,打著冷顫用力地呼吸著。

  因為寒冷,所以她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的景物也不太分明,只有幻影一般的李舒白的面容,冷漠冰涼的神情。

  他說,我沒興趣過問你的事,也沒興趣將你的行蹤透露給衙門,你以後好自為之。

  沒興趣……

  她父母的死,她親人的血案,她的沉冤待雪,全都是與他毫不相關的事情,他當然沒有興趣過問。

  她在他面前,不過是一粒微塵。

  然而……她將手中的水桶丟在井邊,暗暗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指甲深深嵌入她的掌心,她卻不覺疼痛,只一味地攥緊。

  然而,黃梓瑕,他是你最大的希望。

  她在心裡清晰而明朗地對自己說著,用力咬緊牙關。

  這個第一眼就嫌棄她沒把自己收拾乾淨的男人,這個毫不留情將她踢到泥潭中的男人,這個明確表示對她毫無興趣的男人,夔王李舒白,是她最大的希望。

  夔王李舒白,比她原本想要借助的力量——那些父親的舊友,那一表三千里的小官吏親戚,那鋌而走險告禦狀的方法,都要更可靠。

  所以,就算再怎麼被輕視,被鄙夷,她也已經在冷水澆頭的這一刻,在自己心中下了決定。

  初春日光下,寒風料峭。她打著寒戰,從井邊轉回身,慢慢走下臺階。這一刻她聽到自己心中的聲音,她聽到那個聲音在低低地對她說,黃梓瑕,你有沒有想過,那麼深杳可怕的一個男人,你現在最好的反應,應該是轉身逃離,頭也不回的,永遠不要再接近他一步?

  然而,她不管不顧自己滴水的頭髮和衣服,只逕自一步步走下臺階。

  她對著呆站在那裡的宮女們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強行抑制自己微微顫抖的冰冷身軀:「麻煩幫我拿一身宦官的衣服,我還要去伺候夔王呢。」

  粗暴地裹好自己的胸,套上素紗中單,系上細細的絲絛,打了一個最簡單的雙股結。

  黃梓瑕站在半人高的銅鏡前,看了鏡內人一眼。一身宦官服侍,尚且濕漉漉的頭髮垂落在她的肩頭和胸前,看起來是個清秀纖瘦的少年模樣,眉眼清朗,微有憔悴的面容上,一雙眼睛卻清幽如深潭,早已不是少女的模樣。

  她深吸一口氣,胡亂將半濕的頭髮攏到宦官的紗冠內,轉身拉開門閂,大步走出了房間。

  順著宮女們指引的方向,她進入建弼宮主道。今日建弼宮新落成,氣象自然不同,前面廣袤湖面波光粼粼,湖上無數棠木舫穿梭。湖心島上歌女正踏著歌聲起舞,湖邊柳樹懸掛著一長列粉紗宮燈,春風拂面,暖日和煦,一派融冶景色。

  迎面就是主殿,巨大的照壁矗立在殿前,上面寫的是建弼彌章四個大字。

  她站在照壁前,抬頭看著這四個大字,只覺得這四個字筆劃舒展,頗有端坐威儀之感。只聽身後有人說:「這是皇上御筆親書,你這小宦官也看得出好來麼?」

  她回頭一看,對方是個穿著紫衣的男子,約莫二十來歲模樣,皮膚瑩白,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純淨。他的額頭正中,不偏不倚長了一顆朱砂痣,襯著他雪白的皮膚和墨黑的頭髮,顯出一種異常飄渺的出塵氣息來。

  在這種地方出現,這種年紀,又剛好額頭長著一顆朱砂痣的人,黃梓瑕立即便想到了這人的身份。她趕緊對著這個含笑的少年躬身行禮:「鄂王爺。」

  鄂王李潤,在皇家眾王爺中他脾氣最好,是個可親的溫柔少年。他笑著朝她頷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問:「你是這宮中的?哪個公公帶著你的,怎麼把你打發到這裡來了?」

  宮中宦官都知道,離宮中當差幾乎就沒有出頭的,一年到頭見不到皇帝皇后的面,和宮女們一樣,多是等老的,所以一般都是老弱病殘被發到這邊來。

  她神情自在,說:「我是跟著夔王爺來的,剛剛下車時失足落水,宮女們帶我去換了衣服。」

  李潤微笑道:「這樣。那我帶你進去吧。」

  她跟著李潤繞過照壁,宮女在前方引路,順著遊廊一路過去,便看見殿中已經有一群人坐著聽一個女子彈琵琶。琵琶聲如珠玉,跳躍流瀉,配上此時的豔陽,不可言說的愜意。

  「這麼好的琵琶,打斷了多可惜。」李潤說著,佇足在殿外傾聽。黃梓瑕也只能靜靜站在他身後,等一曲終了,才一起進內去。

  殿內坐了夔王李舒白,還有排行第九的昭王李汭和最小的康王李汶,一個長得頗為漂亮的女子身穿黃衣,鬢邊一枝開得正豔的海棠花,橫抱琵琶坐在對面。

  昭王李汭是個最好事不過的富貴閒人,年紀已十八九歲,卻依然像個少年一樣喜歡嬉戲玩樂,也沒有個王爺的樣子,看見他們來了便興高采烈地沖他們招手:「四哥,七哥,快來快來,我在教坊中新尋到一個妙人,一手琵琶技藝真是天下無雙!」

  「剛剛已經在外聆聽了半曲,果然是此曲只應天上有。」李潤說道,在李舒白左近坐了,問,「四哥,皇上呢?」

  「皇上今日早上發了頭疾,御醫正在問診,大約稍等再來。」李舒白說著,目光稍稍一抬,眸光在黃梓瑕的身上一瞥而過,卻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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