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珍珠傳奇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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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頭有些沉重,極目朝太液池方向望去,一鑒涵空,雲煙千里,她,恐怕已然化作水魂。 涵若,涵若,正應她的名諱。 他確實深負於她。不過,就算重來一回,他必定仍會這樣做。不僅因為要以她取信於張皇後;更因為,他不能容納一位手握兵權的妃子,婦寺干政,至張皇後,至他君臨天下,必須全然遏止。 他獨自在室外佇立許久,方回至沈珍珠榻前。 沈珍珠還在睡眠中,因為輕微的陣痛持續不止,她睡得不安穩,微蹙著眉頭。李豫將手撫上她的腹部,如耳語般對她說道:「從此再無人能打擾我們,天長地久,我與你,終於能守得到——」 「呃!」沈珍珠失聲叫痛,猛然醒來,死死攥住李豫的手。 太醫令沖進來:「娘娘發作,即將生產。請陛下回避!」宮女內侍們早就預備好,捧著各色盆盤,盛著熱水魚竄而入。 李豫紋絲不動,任由沈珍珠攥住他的手,淤痕叢生。惟有這樣,他方能感受到她的痛楚。更念及數年來,他讓她所承受之苦痛,心更如萬箭齊戧。 還是極痛,較之當年生適兒不遑多讓。沈珍珠知自己體力極差,若大聲呻吟叫喚,最易損耗體力,皓齒緊咬下唇,竟要咬出血了,李豫連連說:「你若是痛,便只管叫喚出聲!」 儘管這樣,沈珍珠還是很快覺得全身力氣已經透盡,連攥著李豫的手都在漸漸放鬆,腹部如墜,喘息不定。太醫令仍一迭聲勸道「血光之氣,于天子不祥,請聖上回避」,李豫怒斥「無稽之談」,轉眼看見沈珍珠的模樣,慌亂不已。 恰在這個時候,嚴明帶著慕容林致趕到。 若不是沈珍珠仍攥著手,李豫真會不顧禮儀朝慕容林致撲將上去,以最快速度將她拉至沈珍珠榻前。 慕容林致走得太急,有些氣喘,上前輕巧的將手搭在沈珍珠脈搏上,不過須臾功夫,放下手,與沈珍珠懇切的眼神一觸,心領神會。李豫目不轉睛的瞧著慕容林致神情,連聲問:「如何?如何?」 慕容林致泰山崩於前不變色,一邊廂由懷中拿出藥瓶,傾倒出兩枚紅色丸藥喂服予沈珍珠,一邊廂不急不緩的說道:「無妨,有我在,必能保母子平安。」李豫心中大安,微笑著回握住沈珍珠的手。又聽慕容林致說:「只是陛下你還是應當有所避忌吧,你可是一國之君,不該沾染女人生產之事。」一路前來時,嚴明已將李豫柩前即位之事告訴她。 李豫一笑:「你身為大唐第一流的醫者,也說這樣的話?朕不怕。」 慕容林致微有喟歎,輕輕瞥過李豫一眼,幹脆利落的說道:「那也隨你。」 說也奇怪,沈珍珠服下那兩枚丸藥,渾身的氣力又提將起來,第二胎生產原本就該比第一胎順利,雖然因疼痛將李豫雙手劃得傷痕累累,但只過半個時辰,聽得慕容林致一聲歡呼,再複嬰兒「哇拉」有力的啼哭聲傳來,她渾身說不出的松泛舒暢,朝榻前李豫一笑,轉頭便昏睡過去。 沈珍珠恍惚入夢,見自己孤身夜行長安城中,滿天星斗閃熠,萬戶千舍在星光下有若搖曳,遙望皇城高入雲霄,祥光繚繞,紫氣蒸騰,她凝望止步,靠近不得,正是無比著急,忽聽接連三聲更鼓敲響,從夢境中驚醒。 李豫仍坐在榻前,見她醒來,俯身低笑道:「餓了沒有?」 門窗關得嚴緊,窗帷倒是半敞著,方敲過三更鼓,時辰已晚,沈珍珠朝枕畔側頭,李豫已知她的心意,仍然只是笑:「是女兒。」說話間揮手,老嬤嬤捧上裹著繈褓的孩兒,李豫接過手中,遞與沈珍珠看,道:「睡著了。」 真是女兒。唇紅,臉兒嬌嫩如玉,頰邊笑意淺淺,酣睡中方能發覺她的睫毛長得不可思議,形成優雅而莊美的圓弧,安寧的搭在雙眼上。 「瞧,她長得多象你,」李豫滿懷柔情,「上天待我何其厚啊!」 沈珍珠微有酸楚,忙低頭仔細看女子,果真是長得極肖自己,那額頭、臉頰、眉毛、嘴唇,真是活生生的翻板。她凝噎難言,好半晌方笑道:「那是自然,若是女兒長得肖似你,怕是不能嫁出去了!」 李豫哈哈大笑,「莫非我長相極醜?你竟然說得這樣不堪!」 沈珍珠原為引他一笑,「噓」了聲,提醒不要驚醒女兒,說道:「你本是英俊世間少有——」李豫笑吟吟的看著她,笑意更增,沈珍珠倒是「撲哧」先笑出聲,「只是女兒若長得象你,他日生成天姿國色的大姑娘,恐怕世人會說你——大唐天子陛下——男生女相,豈不有損國威?」李豫啞然,只指著沈珍珠笑得說得出話來。 待嬤嬤將女兒抱走,李豫方止笑,探詢般對沈珍珠道:「不如由你替女兒取名?」 沈珍珠回想女兒适才恬靜睡容,她生為皇女,必定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如同自己昔日,如同李婼。然而萬般榮寵,也敵不過命運的跌宕與無情,敵不過戰火紛飛,烽煙獵獵。自己曾身受的顛沛流離,再不願女兒重蹈覆轍。 她幽幽歎息:「若天下升平……」 李豫也興起萬般感慨:「若天下升平」。若天下升平,他與她,必不會經受這樣多的磨難,不會讓他,用了如此長的時間,也真正明白她。 升平之世,本朝由高祖、太宗始便一力謀求,這大概是為帝王者,最宏大的理想。儘管,千載以來,從未達成。 「那便喚她作升平。」李豫複擁沈珍珠入懷,在今日的雙重大喜下,他的心中除了稍許感傷外,幾乎全被喜悅滿滿填充。 四月初六,李豫始聽政於麟德殿,與禮部及群臣議定:十二、十三日葬太上皇、先皇於泰陵、建陵;五月初六,於含元殿行登極大典。 「娘,娘,你瞧妹妹的手,真小,真有趣!」 宜春/宮中,李適顯然對新添的妹妹興趣盎然,自升平降生數日,均圍著她打轉,不是捏捏她的小臉蛋,就是小心翼翼呵她的胳膊肘兒,好多回將睡得正甜的升平弄醒,「哇哇」的無辜瞪大眼睛,哭個不休。這日又循常例,將升平鬧醒,嬤嬤忙接過去哄勸,素瓷便笑話道:「你打小這樣欺負妹妹,長大後可要好好的償還。」 李適眉毛一揚,雙手負於身後,來回踱了幾步,停下,學著李豫的聲氣,有板有眼的說道:「這有何難,孤准了!」 那神氣模樣,活脫脫一個小李豫,沈珍珠與素瓷一怔,同時忍俊不禁,掩口失笑。她倆一笑,整個宜春/宮上下氣氛皆活躍起來,幾名年紀較小的宮婦也忍不住竊笑,為國喪期間肅行慎言的沉悶帶來了一股清新之氣。 在這歡快氣氛中,李豫孤自一人踏入殿中。 平素李豫聽完政便必來宜春/宮,今日來的時間稍晚,內侍宮女均最擅察顏觀色,見李豫神色蕭索,隱有不快,一個個忙的噤聲躲避,李適迎上來喚著「爹爹」,李豫看他一眼,抱起略親親額頭,便遞與嬤嬤,素瓷忙領著眾人都退下了。 沈珍珠助他寬外袍,低聲詢問:「朝政之事,很煩心麼?」因天氣漸熱,又在服喪,李豫穿著極薄的白色常袍,她的纖指方搭上他的肩,手背一緊,被牢牢覆蓋在他的手掌下。她站立在他的身後,看不見他的臉,只是奇怪他的手掌竟會微微顫抖,倒似用盡了全部氣力,專注繾綣,所以虛空脫力。 她倚上他的肩頭,聲音飄忽而溫柔:「怎麼啦?」 他沉醉于此刻的嫺靜安然,她的聲音,她的一顰一笑,如藤般纏繞在他心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他猛然轉身,與她十指相扣,已全然摒卻面上落寞憂鬱之態,展出笑容時雙目倒尚有微紅,從她手中接過外袍,往榻前邊走邊說:「無事,不過有些累。」側頭,目光緩緩落在沈珍珠面上,說道:「近日你的精神面色,好象反倒不如從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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