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珍珠傳奇 | 上頁 下頁
八〇


  那年在長安城外,在馬車中,她曾對他說:「……只要你救出德寧郡主,你可跟我提任何要求。」

  他成功救出李婼,在篝火畔,他曾經再不願提這個承諾,而她執拗的說道:「我會記得的。」

  實際上,她幾乎已經忘卻了這個承諾。

  然而,今天他舊事重提,她也必須履行承諾。

  她微笑一下,問道:「那可汗想要珍珠怎樣履行承諾?」

  默延啜爽然笑道:「好!我知道沈珍珠重情守諾,決不會食言。你聽好——我要你今晚就隨我離開皇宮,離開楚王!」

  李婼大驚,蹦下床,直面對著默延啜嚷道:「你癡心妄想!」又轉身拉住沈珍珠的手:「嫂嫂,你別受他威脅,當初他救的是我,大不了我賠命給他,不能跟他走!」

  默延啜似乎未看見李婼此人,眼盯著沈珍珠,繼續說道:「我的話還未說完:我只要你今晚隨我離開皇宮和楚王,並未說要你今後便必須跟著我。你只要離開皇宮和楚王,此後天空海闊,你願去哪裡就去哪裡,默延啜決不阻擋干涉半步!」踏前一步,眸深如海,對沈珍珠道:「你允諾過我的。只盼你能割捨得下,只盼我今日之舉,不是強人所難。」

  沈珍珠心懷觸動,目視面前之人,此際方全然體察他深情所在。雖然此生無奈只能辜負,可此次他的心意,或者也恰好合乎她的心意。

  她低眉思索頃刻,終於抬頭莞爾一笑:「好。你稍等片刻,我披上外袍後便隨你走。」

  默延啜欣然點頭,只覺有此一刻能與她心意相通,亦然無憾,遂背身而立等候。

  李婼卻是慌了神,見沈珍珠下床不急不緩的挑燈穿衣著裳,正是要離開了。她急得了不得,又不敢大聲叫喚宮女侍衛,只抵住沈珍珠勸道:「嫂嫂你別一時模糊啊,你是怪皇兄這麼久不來看你問候你麼?你可知道你一病不起,吐了那樣多的血,皇兄有多傷心難過嗎?你可知道,皇兄這三個月來一步也未離開洛陽,他怕你見他後再增傷心氣惱於恢復不利,特意躲著你,每日只在你睡熟後悄悄看你幾眼。這樣的用心良苦,就算他有再多的錯,你不能諒解他麼?」

  她說這句話時,沈珍珠正坐於妝台前將最後一支簪插入發中,這支簪似乎甚為鋒利,她手指微痛,想是稍稍刺中指尖。她狠狠閉上眼,又狠狠睜開,扭頭笑對李婼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在李婼愕然驚詫間,已從枕下拿出一封信箋遞給李婼:「留與俶的書信,我早已寫好,煩你交給他吧。」

  款步走至默延啜身前,道:「我們走罷,以你的本事,該當不驚動侍衛?」

  默延啜一笑:「那是自然。」

  李婼扭住沈珍珠衣袖,幾乎要哭出來:「嫂嫂,你不能走,我不准你走!」

  默延啜變色道:「公主若再要如此,別怪本汗不客氣。」

  沈珍珠歎口氣,執住李婼拉扯她衣袖的手,道:「婼兒,我真的要走了,記住我今日對你說過的話。」

  李婼無聲抽泣,拉扯沈珍珠衣袖的手終於漸漸鬆動,沈珍珠惻然摟摟李婼的身軀,對默延啜說道:「走。」

  「轟通!——」內室大門一聲巨響,被人由外一腳踹開。

  此時淒風呼嘯,室內燭火被愈壓愈低,裡外一片黝黑,只能瞧見一團黑影佇立門口。忽的火苗乍閃,藉著跳躍的昏黃光芒,正映出李俶的面龐,鐵青裡帶著猙獰,眸中像是被點燃了一把烈火,嘶燒著要吞噬一切,怒氣與威嚴都已臻極境。

  李婼情知不妙,她從未見過自己的皇兄這般模樣,在嚇呆的同時喚出一聲:「皇兄——」眼見李俶身後室門中開,急忙上前掩住室門,回首道:「皇兄有話好好說……」

  話音未落,卻見李俶通通上前兩步,看不清怎樣出手的,聽見「啪」的一聲脆響,沈珍珠一個踉蹌,已被他摑倒在地。

  「李俶,你混蛋!你竟敢動手打她!」默延啜怒喝,攙起沈珍珠,見她嘴角已流出一縷鮮血,這一掌委實摑得不輕。

  「不要緊,」沈珍珠撐住默延啜一臂,慢慢站立起來,抹去嘴角血跡。

  李俶怒極反笑:「她既是我的妻子,我打她何妨,她不守婦道與人私奔,我就算要她死,也不為過!」說話間已提手解下腰間佩劍,「咣」的聲擲于沈珍珠面前,冷笑道:「你若要跟他走,我寧可你現在便死在我面前!你自己了斷吧。」

  「不是這樣的!皇兄你誤會了!——」李婼大叫起來,曲身去搶那柄劍。

  銀芒乍過,寒光晃動,沈珍珠已將寶劍提起。

  沈珍珠的心輕輕顫動著。

  她一手扶起劍尖,將劍身正正端於面前,仿佛在仔細端詳劍刃的鋒利程度。

  一切莫非皆是天意。

  在這樣的時刻,他恰恰趕來。

  人生一場盛宴,她與他,與這錦鏽河山,與這朗朗社稷,曾經適逢其會。

  而上天終於要如此安排,要她以這樣的形式,退場。

  她素來不信天命,而這一回,她願意委就。

  她抬眸。

  時間似乎突然間停滯。

  李婼焦急之情溢於言表,手中仍捏著那封留與李俶的書信。

  李俶怒意洶洶,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生氣,天子之怒,也不過如此吧。而在這怒的面具下,有沒有掠過一絲痛與悔?

  惟有默延啜最鎮定,揮手之間,他可立斃一人於掌下;要阻她就死,同樣輕而易舉。

  沈珍珠笑了,她雙手一松,又是「咣鐺」脆響,寶劍已被她擲落於地。

  出乎意料,在場三人同時一愣。

  沈珍珠隨意伸手,由李婼手中抽出那封信箋,雙手齊上,三下五除二將信箋撕得粉碎。

  李婼回過神:「嫂嫂,信!——」

  適時一陣風過,正將碎片一古腦兒刮走,撒得滿室零落。

  沈珍珠已經開口:「殿下,我為鎮國夫人,與你同居一品,不能由你發配生死。」

  她不能死。

  千古艱難唯一死,然而歷劫了無生死念,此時她只能選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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