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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殿下,」不知過了多久,似乎聽見有人在他耳邊低聲稟道:「該當準備後事了。」

  「不!——」他仿佛被毒蜂蟄中心房,直覺地由榻前跳起,卻見榻前、室內外跪滿一地的人,有的宮女已在暗暗拭淚,連嚴明眼眶都已通紅。

  他大怒,揮袖喝罵道:「王妃還沒有死,你們都哭甚麼?!滾,都滾出去!」

  眾人散去,內室悄無人言。

  沈珍珠脈息若有若無,連血也甚少吐了,始終昏迷不醒。李俶熟諳醫理,只覺自己心間劇痛已擴射至四肢百骸:最後的時刻,已經愈來愈逼近。

  如果真是這樣,就讓他與她,汲取這最後的寧靜吧。

  此生已矣。

  當十五年前,他由太湖水中將她救起。

  當五年前,他坐在沈府對面的茶樓,看她從容淡定出出入入。

  當他將她親迎入府邸。

  命運之輪流轉不休,他可否想到今日?

  相逢相失,此生已矣。

  他埋首於她的面頰旁。——你可知這般的愛,我再也無法拿出?此後弱水三千,我再難飲一瓢。於愛,我此生已矣。

  對於我,這是悲哀還是慶倖?

  「有人揭了皇榜,殿下。」一名內侍綣在李俶的腳下小聲嘀咕著。

  李俶沒有改變他的姿勢,良久,朝他擺手示意退下。這最後的時刻,每一瞬都無限寶貴,怎能讓那些自命不凡的庸醫耽擱。

  內侍恭身退下,嘴裡輕輕又嘀咕了一句話。

  李俶閃電般抬起頭,眸光如箭掃向內侍:「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

  內侍一驚,跪下道:「奴婢隨口亂說,殿下,殿下……」左右而顧,不知剛才隨口說的話錯在哪裡,膽戰心驚不已。

  李俶長吸一口氣,道:「本王恕你無罪,你剛才說那揭皇榜的人,象誰?」

  內侍這才鬆口氣,說道:「原來是這個,奴婢是老宮人,只是覺得那揭皇榜的女人,忒的象昔日的……建甯王妃。」

  李俶沉吟頃刻,內侍驚奇的看到——殿下眉頭竟然漸漸舒展,嘴角竟有了難得的笑意,他一邊大聲道「還不快請」,一邊疾步朝外迎去。

  第六十一章 人間何事堪惆悵

  黑夜亙長漫無邊際。

  沈珍珠行走在潮濕黑暗的甬道中,沒有燭火沒有燈光,四周黑沉如幽冥之境。她漫無目,一直朝前走。

  路好長好長,似乎沒有止境。

  她不覺得害怕,也不累,不停的走,似乎早已慣於在黑暗中行走。

  隱約,四壁碰撞,呼喚她的聲音斷續不定。那聲音甚是熟悉,可不知為什麼,她心一陣陣抽栗,只想遠遠避開。像是感受到她的抗拒,漸漸的,那聲音終於不再呼喚她,她便繼續往前走。

  甬道越來越狹窄,她推開一面面石門,陰沉的樂聲朝她緩緩推進,似乎向她致禮迎候。

  她理所當然的朝樂聲所在走,黑暗中仿佛看到迎接她的雙手,她莫名其妙的笑起來,伸出手要將自己遞交過去——

  忽然聽到一聲輕叱,面前白光晃過,她驚叫著退後兩步,眼前天色大白,樂聲驟止。

  「醒來了,醒來了!」

  耳邊傳來歡欣的叫喚聲。面前晃動著一張模糊不清的臉龐。她眨眼再仔細看,李婼欣喜若狂的嬌嫩臉兒愈來愈清晰。

  「謝天謝地,嫂嫂你昏迷七天七夜,終於醒過來了!」李婼雙手合什念叨著。

  昏迷前發生的一切,在此時翻江倒海而來,沈珍珠苦笑:自己居然還未死。這幾年來歷險無數,每次都險中得生,老天是格外庇佑她,還是要格外的懲罰她?

  這仍是莊敬殿她所居內室,她試著抬手坐立,全身無一絲氣力。李婼看出她的意圖,探首按住她說:「快別亂動,你這條命可是林致姐姐好不容易揀回的,你不看……也得看林致姐姐的面子和辛苦。」

  沈珍珠喃喃道:「林致?……」聲音喑啞,更牽動胸口疼痛,痛楚難言。李婼湊近細聽才大致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是林致姐姐啊,她剛好來洛陽看望她的母親慕容老夫人。她為你治好病,又去長安了,已留下藥方,說是按方抓藥,三月內你必能痊癒。」

  此後數日,李婼日日陪伴在沈珍珠榻前,沈珍珠暫時說話困難,她便每日東西南北與沈珍珠胡扯一通。據李婼所言,原來長孫鄂已去世半年有餘,慕容林致勤研醫理,竟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這才能醫治好沈珍珠之疾。

  李婼什麼都談什麼都說,除了偶爾在眉間透出一縷憂鬱外,相較當年的天真爛漫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沒有太多改變。可沈珍珠看得出來,她是在全力打起精神陪伴和照料自己,一旦走過歲月,經歷成長,年少的輕狂和恣意,是永遠回不去了。

  李婼仿佛與沈珍珠有種默契,從不與她說起李俶,就象根本沒有此人。而李俶也似乎消失了一般,數日來從沒見過他的蹤影。

  不見他,沈珍珠反而心境平和安祥,甚至除了李婼,再沒有任何人來探視她,她每日服下各式各樣的藥,睡的時間遠遠長於醒的時間,身體恢復進境甚好。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清晨便有宮女通稟:慕容林致求見。

  慕容林致素衣簡妝翩然入室。沈珍珠著宮女以繡枕撐於身後勉強正面坐起,淺笑迎她。時隔一年,慕容林致形貌氣色又有所改變,去年在鳳翔見她時,只覺氣質如梅似竹,今日再見,覺得眉宇中多了些俊朗灑脫,當年的世家千金嬌貴之氣已全然消去,舉手投足間全是獨擋一方的大家風範。

  慕容林致,已隱現一代名醫國手風度。

  慕容林致款身坐下,說道:「沈姐姐,你可知自己病在哪裡?」

  沈珍珠知其所言隱有深意,此時她說話也不再如前般困難,稍作思索笑答:「你是女神醫,我是病人,就容我偷懶一次,聽聽你的診療之道。」

  慕容林致看著她,輕輕說道:「你的病,就在於你太追求完美。」

  「完美?」沈珍珠輕聲重複著,覺得不可思議,問道:「此話怎麼講?」

  「這也是我這兩年才悟出來的。這世上,萬事萬物都有缺陷,人也罷,物也罷,從沒有十全十美。可是你,總希望你自己,希望李俶,希望你與他之間完美無任何瑕疵。為了維護這份表面的完美,你說說看,這麼多年來你可有過一天舒心日子?你要處處謀算,你要傷心勞神,你要盡力遮掩不合意處。就算這樣,你仍力有不歹,你終不能讓人人都滿意,你更不是神人,李俶與倓不同,他志在社稷,決不會縱情於情愛而棄宗廟不顧。」

  沈珍珠垂頭思量半晌,才說道:「沒想到今日竟是你來勸慰我。林致你如今見解超脫,讓我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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