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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在辰山別苑我是真正的當家,也是第一次真正管理一座宅院,但並不勞心勞力。一如在主城古府中一樣,這裡有一個好管家。

  我的生活變得十分簡單,遠離了塵世的喧囂,青山綠水間全是寧靜。閒時看看別苑裡的農夫耕作,看看丫鬟們自娛自樂的縫衣刺繡,忙時處理幾件瑣碎小事,日子便一天天在古痕的飛鴿傳書中度過。

  古痕的家書十分按時,從他離開起每三日一封,從未間斷,總說些關心我的事,連「天冷加衣」以及古府哪些房間有些東西的話也會寫在其中,卻甚少提及他自己,只說身體已無大礙,讓我放心。有時候,青冥會另發一份戰況信函給我,詳細講述醉城以及天下諸國的近況,似乎雲楚掀起的狂風巨浪已經讓天下處在了風雨飄搖中了。

  青冥的信中說,雲楚並未全力攻城,卻也從未放棄攻城。他幾線出擊,這些日子以來,紅地諸國已大半被他征服,對他稱臣。而虎利雖未攻打醉城,卻仍在進攻赤唐國的城池,鬧得古痕不得不命令龍文遠將軍撥冗軍隊繼續對付虎利。同時北邊的水華宇與水淨宇小打小鬧了起來,看似忙得不可開交,但醉城邊境卻出現了一隻神秘軍隊,專門打劫往來醉城的商旅……

  所有的這些,都離我在辰山別苑寧靜的生活太遙遠,我只能在想像中勾勒天下大亂的景象。只是正是這些遠離我生活的東西不斷阻遏著我日日念著想著的古痕的歸期。

  古痕曾說過少則兩三個月就能見我了,可如今,如今已是幾個月了?

  我是越來越怕記日子了。

  「少夫人,起風了,奴婢給您端一碗參湯暖暖胃吧?」飛羽將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披在我身上,重新遞給我一個小暖爐。

  我轉身回笑,「不用了,你去和她們忙吧。」看著我屋內幾個正在縫製小衣的小丫鬟,我柔和笑道:「要不你們都休息一下?」這些可愛的小丫鬟正圍著火爐穿針引線,為我肚內的寶寶縫製漂亮的衣裳,聽到我的話,她們紛紛抬首道:「謝謝少夫人,奴婢不累。」

  我微微頷首,「那你去火爐邊吧。」我笑對飛羽,飛羽見我堅持,便只好回到她們中間。我憑窗遠眺,我是南方人,即使寒冷的冬日仍有開窗透氣的習慣。聽飛羽說,醉城的冬天很短而且極少有雪,但今年卻意外的在入歲之後,下了幾場頗大的雪。雪花飛舞,像潔白的精靈,在我的視線內跳躍。

  銀裝素裹的一切,全天下都簡單起來了。可古痕還在面臨戰爭,面對死亡,天下的普通百姓,也極可能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而我卻可以靜站在這裡,欣賞醉城難得一見的雪景。

  記得古痕走的那日是八月十九日,此時,離醉城的「年」已沒有幾日了。別苑裡的大夫說,我孩子的出世時間大概在過年之後的那個入歲裡,意義上相當於中國的正月。

  由於我的入住,辰山別苑管家原本提議特意大辦今年的「年」,對了,他們不叫「年」,而叫「送往」,意即辭舊迎新,意義與我知道的過年一樣。最後因為我的堅持,這個原本可能會比較盛大的「年」,歡慶程度只能被壓縮刪減。

  古痕在戰場上拼命,叫我如何忍心大辦這個「送往」?若真辦了,我能吃的下嗎?我面對不了古痕,也面對不了醉城的百姓。老管家聽了我的要求,當時投來了一抹讚賞的眸光,這是我入住別苑以來,第二次看到老管家眼中出現特別的眸光。

  第一次是在他剛見我時,與其他所有初見我的人一樣,他有驚豔的眼神,以及我十分熟悉的驚訝表情;第二次,便是我說要壓縮「送往」規模時,老管家比第一次見我時更驚訝。自那之後,他待我的態度變得異常真誠,一改此前世故的「職業態度」。能讓人感覺到他是真心的關懷。看來老管家也是贊同我「不鋪張」的看法的,只不過他想套套我的想法,我想我的言行應該令他滿意了。

  遠望著天際飄下的雪,我思念著古痕,自覺不自覺間,哼唱起了《子陵·周郎顧》:

  綠綺輕拂刹那玄冰破
  九霄仙音凡塵落
  東風染盡半壁胭脂色
  奇謀險兵運帷幄
  何曾相見夢中英姿闊
  揚眉淡看漫天烽火
  談笑群英高歌劍鋒爍
  緩帶輕衫驚鴻若
  淺斟酌影婆娑
  夜闌珊燈未綴
  丈夫處世應將功名拓
  豈拋年少任蹉跎
  江東美名卓伴當世明君佐
  豪情肯擲千金重一諾
  奏一曲舞纖羅君多情應笑我
  且挽蘭芷步阡陌
  何曾相見夢中英姿闊
  揚眉淡看漫天烽火
  談笑群英高歌劍鋒爍
  緩帶輕衫驚鴻若
  江東美名卓伴當世明君佐
  豪情肯擲千金重一諾
  奏一曲舞纖羅君多情應笑我
  且挽蘭芷步阡陌
  曉寒輕晨光朔
  殘紅翩雙影落
  更深紅袖添香聞桂魄
  漏盡未覺風蕭索
  彈指檣櫓破憶千年竟如昨
  而今空余故壘江流豁
  展文武定疆廓惜星隕似流火
  風雲散聚任評說
  大江東去千古浪淘過
  亂世塵灰轉眼沒
  帥將鴻儒只堪載軒墨
  從何閱盡纖豪錯
  才俊風流傲三國

  第八十四章 夢境

  雪,依舊飛旋而下,舞動著潔白的旋律,如輕盈靈動的舞者……

  即使在這樣一個夜晚,雪,依然孤獨而高傲的飄下。

  寂靜的宮殿,落寞的月華,清冷的素風,吹動著潔白的紗帳,紗帳上翠竹,金菊的繡圖在閃爍的燈光下映襯出無盡的寂寞。

  我踏上積雪的玉階,發出清脆的聲響,步入清冷的宮殿,轉角處傳來了盈盈女聲。我好奇的走過去,推門而入。正如我所預料,沒有人能夠看見我,因為這是我的夢。

  在我的夢裡遊走,我是絕對的看客,這幾個月以來,我也已習慣了這樣的夢。

  四顆碩大的夜明珠將耀眼的光輝塞滿了整間房,房中只有兩個背對著我的宮裝女子,一站一坐,兩人的背影讓我莫名的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姐姐,牡丹髻梳好了,瞧你多美?」站著的女子銀鈴般的聲音在屋內搖響。

  我輕輕走上前,一時竟震住,巨大的震撼令我有些眩暈,牡丹銅鏡,芙蓉面,我在我的夢裡竟看到了這樣的兩個女子。

  兩個長的一模一樣的女子,兩個跟我長的一模一樣的女子,我怔怔的站著,原以為只有一個,卻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兩個女子。

  「姐姐,你幫我跟皇上說說,讓我進宮來侍奉你好不好?」站著的女子撒嬌似的央求銅鏡前的女子,聲音甜美溫潤。

  後者沉靜的坐著,僅這樣坐著就透出無比的端莊溫婉,雍容華貴,嫻雅風度,「顏兒,不是姐姐不幫你,這事,姐姐也做不了主……」

  「胡說,」被喚著「顏兒」的女子激動道,旋即又柔和了聲音,「姐姐是皇后,是堂堂的福朝女主,怎麼做不了主了?」顏兒噘起紅唇繼續放低身段,拽著皇后的手,「姐姐,就幫幫顏兒吧,顏兒一定不會跟姐姐搶皇上的,顏兒只想幫姐姐,要是有顏兒在,一定不會讓皇上撇下姐姐去穆妃那裡……」

  「顏兒,」皇后語重心長,「穆妃剛剛生產不久,皇上理該去探望她們母子,姐姐豈能連這點胸襟都沒有?往後還怎能擔這後宮之首,母儀天下?」

  「可是姐姐,」顏兒眨著無辜的美眸爭辯,我卻分明從她的純真中看到了一絲狡黠,「你明明很難過,不是嗎?你何必強忍著難過,卻將皇上推給穆妃?」

  「好了,」皇后稍稍加重了語氣,「顏兒,休得胡說!你下去休息吧,明兒我再叫人送你回府。」

  「姐姐!」顏兒跺了跺腳不願離開。

  「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沉靜的皇后堅定的揮了揮手。

  「那好吧,」顏兒不情願的行禮,「小妹告退了,皇后娘娘金安。」「小妹」「皇后娘娘」兩詞,顯然是顏兒故意出口。皇后稍稍一呆,想說什麼,扯了扯嘴角,吞吐了幾次,終還是沒出聲。

  顏兒盈盈款款的搖曳著身姿離開,溫婉嫻雅的皇后轉身對鏡癡坐,一絲苦楚悲戚之感湧上心頭,我竟感同身受,我暗訝,我和她,究竟有著怎樣的牽連?

  未等我思索,場景陡然一轉,還是這間房,窗外依然飄著潔白的雪,只是沒有夜的漆黑,只有晝的光亮,但這光,卻讓人覺得寒得刺眼,而眼前這名蒼白憔悴的絕色女子,幾乎讓我認不出她就是瞬間之前,豔麗絕倫的皇后。轉眼間,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我意識到,這是「許多年後」的皇后。

  她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憤怒令她緊咬的下唇滲出了血,她顫巍巍的扶靠著身邊的婢女,冷眸直視身著黃袍的偉岸男子,那模樣讓人疼惜不已,「皇上怎能誣陷……臣妾謀害自己的皇兒?」

  「你的皇兒?」冷酷的皇上惡狠狠的嗤道:「別忘了,皇后可不是他們的親生母親!若非證據確鑿,朕實在不敢相信,這些年來朕疼愛的竟然是你這樣的蛇蠍女子,而朕的皇兒竟……竟都死於你手,你還想狡辯?……」皇上的憤怒完全湮滅了他自己,他在憤怒中掙扎,像一頭本沒有人性的野獸,撕咬著皇后的玲瓏心。

  我清楚地感受到皇后幾令人窒息的痛楚,只覺得心被抓空了一塊,仿佛真要碎了。

  皇后瑟縮著顫抖的身子,咬了咬牙,「臣妾絕沒有做過,何來皇上所謂的證據?」

  「好!很好!」皇上大手一揮,「你這個女人,果然抵死不認,朕就傳顏妃前來與你當場對質!」

  「顏妃?」皇后訝異的抓著心口,我的思想竟奇異的與她相通,我知道她想到了什麼,只是痛苦的不願承認和接受,「顏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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