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誅顏 | 上頁 下頁
二〇


  我又給他夾了幾樣清淡的小菜,每樣都是剛放到他碗裡,他便夾起來吃了。「又沒人跟你搶。」我搖頭笑笑。古痕吃完卻無表示,表情依舊冷漠,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不好吃嗎?」我小心地問,小蘭在廚房試吃的時候還直誇好吃呢。

  他沒有回我,我正準備看他時,他卻別過了臉,我便懶得管他,自顧吃了起來。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嘩的一聲,純粹事出突然,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古痕竟將我辛辛苦苦做的一桌菜連同桌子一起掀翻了。

  我當場氣炸,指著散落滿地的飯菜和破碎的碗筷,「你發什麼瘋?」

  古痕猛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陰狠狠地道:「以後不許你再做飯!」他用的力道很大,令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慌亂中一個勁兒胡亂點著頭,他似乎也發現我很難受,迅速鬆開了手,我不住地乾咳,肯定已是滿臉漲紅,他冷冷看了我一眼,眼中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接著轉身走出房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然在他轉身前看我的那眼中見到了淚光。

  他那樣的人也會哭麼?可為什麼呢?

  感動?

  只是吃頓飯而已,莫非他那樣的驕傲自負也是易碎的?

  第十五章 梵茶

  第二天我「深思熟慮」後終於肯定,昨日古痕眼中的淚光絕對是我的錯覺。

  他那樣驕傲的人,看你一眼都覺得是抬舉你,又怎會輕易感動?要說真有淚,那也是辣出的眼淚,他的暴怒,只怕也是為了掩飾這份難堪吧。

  「什麼?酒樓?」我狐疑地看著齊管家,古痕到底在想什麼?今晨齊管家不送禮物卻送來一句話,「少主請夫人去醉仙樓。」

  醉仙樓,醉城最有名的酒樓。

  「請夫人準備,門外已備轎,少主正在醉仙樓等候夫人。」齊管家低眉低眼道。

  看來我沒有拒絕的餘地,「勞齊管家稍候。」

  我讓小蘭在我隨意綰的髻上插了支式樣古樸的玉步搖,並不值錢的東西。步出古府大門,一頂漂亮的四人轎正候在門口。轎夫見我出來,紛紛跪地行禮,上了轎,起轎,前行。

  沿途醉城風景盡收眼底,街販叫賣,行人如梭,更有不少人向這頂轎投來或好奇或羡慕的眼光。古府少主人的轎子,想坐的女子一定很多。

  說到醉城的風貌,我或見或聞,已有了大概輪廓。所謂醉城果然對得住一個「醉」字。天上人間,總一個「醉」難解。何謂醉?為何醉?又有誰能參透?

  醉城便給出了它自己的詮釋。酒能讓人醉,這裡便酒旗斜矗,陳年佳釀、酒國名品,應有盡有;色能醉人,這裡便青樓繁織,琴棋書畫,嫵媚妖嬈,諸色俱全;錢能醉人,這裡便賭坊縱橫,豪賭千萬,小賭怡情,各檔皆備;衣布能醉人,這裡便布衣對峙,成衣繽紛,名布斑斕,五色爭豔;配飾能醉人,這裡便名店專賣,翡翠金銀,珠寶奇石,琳琅滿目……總之,凡是能醉人的,醉城都有,醉城的空氣醉人,物品醉人,人醉人,繁華醉人。

  轎停在醉仙樓門口,轎簾一掀,小蘭伸手攙我出轎。仰頭,抬眼,醉仙樓門前聚著一些人,看模樣是被店主攔在門外的客人,有的人正好奇地向內探看,見到我的人百分百都有呆愣的現象出現,我低歎,我的容貌總太過張揚,這也是我前幾日不大願意上街的原因。

  店主與古府的家丁清理出一條道讓我進門,看上去精明而老練的店主在前殷勤地領路,進了門,門內是一間很大的廳,放了些酒樓尋常的桌椅,設置古樸,此刻空無一人。

  「夫人這邊請。」店主領我上樓,卻不是在二樓,徑直上了三樓,舉目四望,我眼前一亮,腦中浮出「別有洞天」四個字,店主似乎並不訝異我驚喜的表情。

  靜林雅舍,小橋流水,梵音在耳,藩籬在旁……古痕坐在雅舍農園之中,一襲白衣,素潔高雅,手中把玩著一隻精緻小巧卻又古樸典雅的茶杯,望著茶杯,他怔怔出神,仿佛正在注視一件極為珍重的東西。他的神情清冷而孤傲,像一隻昂首向天的孤鶴,孤獨得淒離,他這種神情依舊冰冷卻褪去了令人心驚膽寒的淩厲,褪去了咄咄逼人的懾人氣勢。

  這一刻,他也不過是個平凡男子,我發覺自己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瞭解他,孤獨,濃密得令人窒息的孤獨纏繞著他。他傲然坐在天地間,孑然一身,形單影隻。

  這一刻,我驀然明白,無論多少人站在他身側,他仍然是孑然一身,所以我總是一眼便看到他,在鄭王府,在玄武場,他的孤獨與生俱來,早已融進了他的靈魂中,只要他活著一天,他便要這麼孤獨著。

  古痕啊古痕,你清冷,你傲世,只因你無比的孤獨,你因孤獨而傲世,因傲世而冷,因冷而更孤獨,你站在孤獨的峰頂,別人如何企及?

  你也只是個孤獨的可憐人……

  我不敢出聲,怕驚擾了他這片刻的安寧,身邊的人早早退了下去。

  古痕把玩著手中的茶杯,卻不看我,「你說,茶能否醉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卻也冰冰冷冷。

  這人已冷入骨髓。

  我盈盈走向他,在他面前坐下,嫣然一笑,「酒不醉人,人自醉,人既已醉,茶亦能醉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古痕微一挑眉,嘴角淺淺上昂,「好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

  這句話,可不是我原創的,我在心中補充,「人既已醉,又為何不能是因茶而醉呢?」

  古痕並不評價我的話,冷笑一聲,「你可知」醉仙樓「中最醉人的是何物?」

  「莫非是茶?」問這種奇怪的問題,答案肯定不是酒。古痕微一頷首,「正是我手中的這杯」梵茶「。」梵茶?那是什麼東東?我只知道龍井、碧螺春、毛尖……因此不敢妄言,怕一失誤說漏了嘴。古痕接道:「這茶只產於醉城的」虛靈山「,是僧人早春時節採摘梵音中成長的茶葉烘制而成,每年的產量不足十斤,因此是醉城最昂貴的茶。」昂貴不要緊,反正你是醉城少主,再貴你都喝得起。

  「你可知道這茶為何能醉人?」我搖了搖頭,我不都說了嗎?因為人已醉,所以以為茶能醉人。古痕冷冷一笑,「因為此物天下稀有,有財有勢之人莫不想得,想得到它的人因得不到而為它癡醉,一旦得到它,心滿意足,即使不喝它也已經醉了。」這還真是一段頗有哲理又暗藏禪機的話,古痕說完,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看了我一眼,古痕又道:「而我常喝此茶,卻已覺得它苦澀無味,但要棄它卻又不能,一旦棄了它,它便又能醉我,折磨我。」隱約間,我感覺古痕跟我說的並不是茶,而是別的,比如人的欲望,比如權勢……

  看到我眼中的探究,古痕倒了杯「梵茶」給我,「嘗嘗吧。」我對茶沒有特別的鍾愛和瞭解,一直只把它歸為「水」之類,解渴而已。我看著這杯昂貴的茶,沒有特別的感覺,它的顏色也就是普通茶的顏色,一口喝完,也沒覺得有何特殊之處。我皺了皺眉,難道我竟這般粗鄙淺陋?豈不是豬八戒吃人參果了嗎?

  古痕淡淡地冷看我一眼,敲了敲木桌,一段樂曲流淌而出,只那前奏……

  我驚詫,「這曲,他們怎麼會?」這曲《春江花月夜》我只在宮中及鄭王府中彈過,這裡的樂師怎麼可能會?

  莫非?鄭王府那夜,古痕也在,難道他只聽一次便記住了曲調,譜成了曲?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看出我的質疑,冷冷一笑,那即使是笑,仍冷漠孤絕的讓人心怯心冷的笑法,除了古痕之外,我還沒在第二個人身上見過。

  我心中一震,他竟有如此駭人的才情?只聽一遍,連名滿天下的水墨宇恐怕都不能還原的曲調,他不僅還原還譜了令人驚喜的續曲。

  我感歎道:「原你也精於此道。」難怪會去鄭王府,會去玄武場,恃才傲物的人不都喜歡搜尋自己瞧得上的對手作為假想敵麼?

  古痕不置一言,冷冷淡淡地看著我,看得我生畏。

  古痕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有著怎樣的過往?初見時,他冷眼出世,令人生寒。再見,他傲視天地……如今,他又遊弋于清風雅月間,怡然自樂。

  「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我的眼中湧現從未有過的迷離。

  「你會願意知道嗎?」古痕仰望一眼,避過我探詢的目光。這句話出自他口,卻離奇的沒有冰冷之感,似乎還滲透著絲絲溫柔。溫柔?他也有溫柔?

  我自嘲地笑笑,他將我的神情看在眼底,不待我回答,冷哼一聲,「其實你並沒資格說不願意。我古痕的女人必須學會順從……」

  這算什麼!我回瞪他一眼,怒火漸炙,「你若要個順從的妻子,請不要來打擾我,我不是三從四德以夫為天的女子。」我頓了頓,「也請你注意自己的用詞,我並不是你的女人,現在不是,今後也不會是。」我急於想與他撇清一切關係。

  古痕聽完我的話,只是輕輕挑了挑眉,邪邪一笑,「自我再次看到你的那眼起,你就註定是我一輩子的女人。」再次看到我?是指玄武場那次嗎?

  「女人,本就該以夫為天。」古痕冷聲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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