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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子軒,我不會等你;子軒,你要好好替我看這一片西湖,替我去看好多美好的景色;子軒,來世,我們約定來世,來世,你告訴我這一切;子軒,我們來世會再見麼?

  身子漸漸不再覺得冷,眼前漸漸模糊著,好累,好困,好困……

  伸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握住胸前的那塊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是沒想到,牽著你的手,我卻不能陪你到老……

  外面,雪繼續下著,仿佛永遠不會停一般。漸漸的,小亭周邊堆起了厚厚的雪,雪花漫漫,灑到了亭子裡的人身上,遠遠看去,仿佛連體的雪人……

  翌日,紫竹軒周圍的竹林掛滿了紫色的絲帶。學生們知道,女先生走了,木先生說她喜歡紫色,要用紫色為她送行。只是小豆子卻發現,平時總是笑著的木先生眼睛裡再也沒有笑意,只有紅腫的眼睛。

  「先生,女先生去哪兒了?她什麼時候回來?」平日裡女先生總是會教他們各種好玩的遊戲,小豆子有些懷念女先生了。

  「她,」木先生怔怔地看著小豆子,有些失神,道,「她去了一個很美的地方……」

  「杭州不美麼?哪裡會比杭州美麼?」不懂事的孩子們繼續問著。

  筱言,杭州很美,不是麼?可沒了你,杭州還會美麼?

  「先生,您怎麼沒有跟女先生一起去呀?」

  「先生,您怎麼了?」 孩子們繼續追問。

  可當孩子們看到碩大的眼淚自木先生的眼中流出,便再也沒有言語了。孫婆婆走過來,把孩子們帶走,「孩子們,跟我去綁絲帶……」

  木先生抬頭看著這熟悉的書房,每一處都沾滿了她的氣息,每一個轉彎都仿佛能聽到她的笑聲,「雪辰,子軒,你的名字都這麼好聽……」

  「子軒,你說,咱們的孩子叫小木頭怎樣啊?」

  「子軒,這裡可是我的寶庫,不許你看的……」她狡黠的小伎倆此刻都化作回憶,伸手去抓,卻只有空……

  輕輕打開她的寶庫,裡面的東西在預料之中,是他送過她的所有東西,一封已經摩挲得發薄的信,蘇赫送過的那個西湖縮影,還有……

  突然間,他怔住了,接著他愣了驚了,旋即釋然。待到看完手中的信,他埋住頭,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子軒: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在那個極美之地了。原諒我自己先行,留下小木頭與你。

  子軒,我們曾說過的,不管誰人先去了,留下的那人定要幸福地過完此生。我曾允你的,你也允了我的,定要做到。

  子軒,替小木頭再找個娘親吧,有人替我疼他,代我照顧你,雖不免醋意萌生,但唯此我心方安。只是他日重結良緣時,莫對生妻談死婦。

  寫下此信時,腦海中百轉千回,往事浮現,短短兩載,浮生若夢。這會兒,外面陽光正好,我想起當時初見你的那張臉龐,溫和的笑,仿佛那日午後的陽光。

  此生得識君,又能伴君左右,幸甚。幸福到最深處時,才覺時日流逝,方覺惶恐,眼見時日似流沙般自指尖溜走,我抓不住,只能越發珍惜每日與你共處的每點每滴。

  過往種種,盡數浮現眼前,回憶,如若珍寶,當初艱難時,此時唯剩甜美,與你共處的每一刻都是甜美,都是溫暖。

  一杯香茗,一卷書,我終是只能求了半日逍遙;一抹斜陽,一壺酒,我也只得了半世逍遙。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多想陪你到老,但我知足了,能夠在咱們都愛的西湖畔,尋到這夢一般的日子,足夠了……

  子軒,你說你喜歡我的笑,我又豈能不是?子軒,我不願看到你的眼淚,答應我,不要為我流淚……

  子軒,答應我,要幸福,我要在天堂看你笑……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詩句,多美!子軒,我們不約在七夕,我們約在雪天,西湖畔,斷橋邊,雪飄處,再相逢……

  子軒,若有來生,我還要牽你的手,若有來生,子軒,你還識得我麼?

  筱言

  「筱言,」木先生低低地呼喚道,「筱言!」他的呼喚聲聲變大,不斷迴響在竹林裡。一陣風吹過,竹林裡的紫色絲帶飛舞得煞是好看,仿佛她,笑如花……

  多年後,紫竹軒早已不只是當年的小私塾,儼然成了一方聖土,天下學子都以來此求學為榮。

  大家都知道,這私塾的木先生最是和藹,來歷不凡,見人都是笑笑的。

  大家都知道,先生有個兒子,叫木逍遙,年紀輕輕,不僅長得玉樹臨風,更是學富五車。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這逍遙的娘親是誰。不過書院的學生都知道,每年冬日的某一天,木先生都會獨自一人,靜坐在竹林一隅,悄悄地看著那方墓碑,靜靜地與那墓中人說著話。

  年幼的學生聽年長的師兄說,那裡埋著的便是先生的娘子,逍遙的娘親。

  今年,是那墓中人去世後第十八年了。

  今天,木先生又是一人獨坐墓碑前,只是,今年的他越發蒼老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說罷,木先生把酒灑在了地上,自己又斟了一杯,飲盡。

  望著那石碑,忽而他又笑了,「筱言,最近,總夢到你,夢到跟你第一次在湖邊飲酒,夢到與你一同泛舟,夢見我給你摘了許多梅花,你告訴我很喜歡。我想,你怕是想我了吧。」說到這裡,他又斟了一杯酒,「筱言,十八年過去了,若再見,你還能認識我麼?」

  木先生蹣跚離去的時候,天空開始飄灑起雪花,今年的冬似乎來得太早,恰似那年的冬……

  一個月後,紫竹軒又添了一座新墳。那天,又是一個雪天,一個年輕的身影站在眾人之前,大家默默而立,看著兩座墳墓。

  空中雪花飄散,西湖孤山,紫竹林,空中四處回蕩著那首曲子——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番外:小木頭

  我出生在這片竹林中,今年十八歲。

  我叫木逍遙,從小便與父親住在這個紫竹軒。我還有一個小名——小木頭,爹告訴我,這是娘親給我取的。只是,我卻沒有見過娘親,但我知道娘親的一切,是孫奶奶告訴我的,也有爹告訴我的,也有小豆子哥哥告訴我的。

  我知道,娘親當年為了我,選擇了犧牲自己。孫奶奶告訴我,為了我,爹才能撐到今天,否則,爹也許會跟了娘親而去。

  小時候,我穿的衣服,孫奶奶說都是娘親為我做的,娘親一直備足了我十年的衣服。

  小時候,我總看到爹偶爾看到我時,會黯然失神,孫奶奶告訴我,我的眼睛很像我娘親。

  後來,爹爹才告訴我,是我笑的時候,他總會想起娘親,他記得見娘親的第一面的時候,娘親就是那樣狡猾地對他笑的。

  爹說,娘親最會唱歌,最會彈琴,娘親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

  每次說起娘親,爹總是說著說著,就不再說了,我卻能透過他的眼神,看到他想說的。我知道,爹,好想娘親。

  八歲那年,我才知道,原來我不姓木的,我本該姓端木,因為那年我見到我的大伯,當今皇上,還有我的芙蓉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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