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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坐在馬車上,看著漸行漸遠的宮門。又一次離開,沒了上次的倉皇,平靜許多的我,只是不想再回到這個地方。也許,再不會回來了,也許最後一面也見了,也許,該了無遺憾了……

  無力地依靠在馬車裡,想著剛才的景象,蕭索的容顏,心底的最後一面——我以為我會流淚,我以為我再也無從面對,才知道,沒有什麼無從面對的。才知道,除了哭,除了笑,有一種感覺,叫做悲傷,悲傷若斯,我連眼淚都沒了。

  眼見曾有的,再不存在,眼見曾有的溫暖,再不屬於我。我什麼也沒做,只是把一切曾有的變為烏有,只是把眼淚全部收起,只是給自己留下了掩埋心底深處的無盡傷悲……

  怕黃昏不覺又黃昏,不銷魂怎的不銷魂。
  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
  今春,香肌瘦幾分,裙帶寬三寸。

  第三卷 宮廷篇 第七十六章 醉酒

  午後的院子,一絲風也沒有,怔怔地望著天,好遠!清晰的、模糊的人影,都會走遠,記憶的門也會闔上,一切都會過去……

  「姑娘,在看什麼?」小荷見我執著地望著天,也仰起頭看著,仿佛真有什麼似的。

  我搖搖頭,什麼都沒有了,連夢也沒了,都沒有了……

  小荷看了半晌,接著又喃喃自語道:「天很藍,雲很白,很是好看的,我都沒有這麼仔細地瞧過呢。」

  輕舒一口氣,複又抬頭看天,我也是許久沒看過天了,天很藍,雲很白,雲淡風輕的日子好似離我遠去許久了。眼前的小荷,依稀就像昨日的我,看著她,沒由來地羡慕,什麼時候我的世界才能回到簡單呢?

  長嗟短歎,終歸不是我,萬念存乎一心,既然已經決定了斷,自此,再不想了……

  晚上等了許久,臨風才回來,可自進屋的那一刻,他的臉色一直是沉著的。吃飯的時候,頭一回要了酒,可飯菜一點兒不動,只是斟酒,也不與我說一句話。

  我想著今日在宮中發生的事情,見他這樣,心裡頭梗著,勉強吃了幾口就擱下了筷子。看著他繼續悶頭喝酒,仍是一句話也沒有,一眼也不看我,想著終是無可勸解,只能看著小荷一杯杯倒著,他一杯杯飲盡。

  一壺飲罷,他要小荷再添酒。

  小荷看著他,為難道:「王爺……」又轉頭看著我,輕聲道,「姑娘。」

  見他頭一壺酒喝得急,這會兒已經有幾分醉,我搖搖頭,擋了下來。

  「小荷,再去拿酒來!」他執意催促道,抬眼看我,見酒壺已被我拿在手中,只是長舒一口氣,對小荷擺擺手,「罷了。」

  說完,眼中卻是一片淒清。只是這一眼,我知道,白天的事情,他終究是念著的,我卻無從解釋。臨風,過往已是過往,我的心,你明瞭麼……

  夏天到了,天終究是長了許多,吃過飯,天還亮著,本來每日飯後都要出去走走的。只是今日,一個眼前滿眼醉意的他,和一個滿心悵然的我,哪裡來那份心思?只能作罷。

  目光怔怔地看著小荷收拾著碗筷,心思無端地縹緲起來——或者這就是以後的日子吧,每天等他回來,每天這樣安靜地過著,心裡不會再起一絲漣漪,一切都好靜。

  正一個人發愣,卻見他站了起來,「小荷。」他喚著正在收拾碗筷的小荷,「叫人把琴放到忘憂亭去。」

  轉頭看著他,本來黯淡的眼眸此刻閃著光。

  「是。」小荷把碗筷收起,退了出去。

  他望著外面,又回轉過頭,走到我身旁,突然拉起我的手。我詫異地看著他,他看著我的眼神裡滿是笑意,一時間心裡越發迷惑,這才一會兒,他的心情怎就這樣起落?

  未說一句話,他轉身拉著我走出屋子。顧不得納悶,也只能跟著出了門。他走得飛快,急急地走出了院子,又急急地大步走著。我只能怪自己腳力不濟,手被他緊緊拉著,只能拽住他的手,心下只是叫苦,卻不得得一路緊跟著。

  突然間,他卻停了腳步,我猛地停下來,只顧著喘氣,拍著胸口,不住地感慨,只這麼短短一段山路我就累成這樣,看來這輕功我算是不能練了。這會兒的他,全然不顧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驀地看到了不遠處的一間小亭子,夕陽漸漸沒入夜色,亭子在夕陽中仿佛給鍍了一層金邊,此時的景色恰是最美。

  難道這就是他的忘憂亭?

  「就是這裡,我的忘憂亭。」仿佛知道我的心思般,他指著那間小亭子對我說道,轉過頭看著他,他的目光縹緲,心思恍惚,只是臉上卻是難得的開心,嘴角微微帶著笑。

  天漸漸暗了下來。我複又看了看那間亭子,一切都看不真切,我看不清他的臉龐,只覺得眼前的人仿佛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端木臨風。忘憂亭,忘憂亭——難道他竟有這般多的憂愁?

  「言,累了吧,歇會兒。」他拉起我,快步跑到亭子裡,讓我坐了下來,自己卻站著,仿佛炫耀般對我說著,「這是屬於我的地方,不會有人搶走,只屬於我的。」

  我看著如此迥異的他,聽著這些話,心下一沉,也許只有醉了的時候,他才會這樣,可那些酒又怎會讓他醉了。也許憋得久了,醉他的不是酒,不過是他的心想要醉罷了。

  「言。」他突然眼睛亮亮地看著我,「這裡現在不只是屬於我,是屬於我們。」

  我看著他,跟剛剛回來的時候的憋氣鬱結迥然不同,點點頭,刹那間覺得心頭酸酸的。

  「王爺。」小荷和小路子一人手裡抱著一把箏。

  我見這亭子裡的石桌放不下兩張箏,只是犯愁,他卻指著外面的草地說:「瑤琴就放外面,錦瑟放在亭子裡。」

  看著小荷把我那張箏放在眼前,是他送我的那把「錦瑟」。

  「還沒告訴過你它們的名字來歷呢。」臨風揮手讓小荷他們退遠,淺笑著悄聲在我耳旁說道,「瑤琴和錦瑟是娘取的名字,這兩把箏就是父皇跟她的定情信物。」笑著說完這話,他看著我的眼神突然又變得空空的,「本為兩心相許,可兩情早不再,空餘兩把箏,再聽不到了……」

  看著他空落落的眼神,只覺得心下無限酸楚,伸手握住他的手。

  「言……」他蹲下身來,抬起頭看著我,眼神蕩起無限柔波。

  他再沒說話,就這樣執手相看,過了許久。

  「咱們再合奏一曲吧。」他突然興奮起來,「就是你第一次彈給我聽的《滄海一聲笑》,你再唱給我聽……」

  他看著我,不再說下去,只是摩挲著我的臉,「言,我會給你治好的,你一定會再說話,會再唱歌給我聽的。」

  我握住他的手,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彈了。站起身來,走向亭外,我也收拾心情,月光下,兩人又彈起那首曲子,腦海中閃過初次見他的一幕幕。

  月光下,彈著曲子,看著他在亭外草坪上和著曲子搖擺著身子,突然間,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夢一般的江湖世界。奏到高潮處,他竟停下來,站起身來,從箏底抽出一柄長劍,一時間,劍氣淩人,看著他的身影,頓覺迷醉……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急急地撥弦,只想著歌詞,看著眼前恍惚的一切,我仿佛也醉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也想醉了呢?

  和著曲子,他手上的劍越舞越快,我也越撥越快,看著舞動的身影,只覺得此刻快樂就好。

  一曲奏罷,他只是對空長嘯,這一聲,仿佛舒盡無限鬱結之氣……

  我想起初次為他彈起這曲子的時候想著的那闋詞,仰天長嘯,我心寂寥……是你麼,臨風?

  他站起身走到亭子外,放下手中的劍,撥著瑤琴。是剛才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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