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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端著藥走進右邊隔間,芙蓉正陪著夫人坐在床邊,我看不到夫人的臉卻只聽到陣陣咳嗽,玎寧蹲坐在床前,回頭看見我,驚訝道:「筱言姐姐?」我沖她微微笑著點點頭,然後說:「夫人,這是剛熬好的藥,剛才大夫吩咐說要趁熱服下的。」

  「咳咳咳,先放在那裡吧。」傳來虛弱但柔和的聲音。

  「娘,大夫說要趁熱服下的。」芙蓉勸解道,「您就趁熱服下了,病也便好得快些。」

  「娘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這藥。」接著又是一陣咳嗽聲,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一般,喘息片刻,她又接著說道,「這藥,喝與不喝,都差不多了。」只這幾句話,便仿佛耗盡了渾身的力氣。

  心中驀然一沉,怎能這樣就放棄生存的希望,人只要活著,便是最好的,為何有藥可救命卻放棄希望呢?於是鼓了鼓勇氣,顧不得規矩,緩緩說道,「夫人,藥還是遵醫囑服用的好,再者,世間萬物萬世,不到最後誰也不知結果,又豈能輕言放棄?」

  屋裡瞬時一片寂靜,芙蓉會轉過頭看著我,一絲詫異浮現眼中,接著便回轉過頭。

  我想著夫人最是心軟的,於是繼續說道:「夫人,您若是不服藥,奴婢很難跟老爺和少爺交代,求夫人憐憫奴婢。」

  不知道夫人是聽進去了我的話,還是怕下人們難做。只聽得裡屋一聲淡淡的歎息,接著又聽芙蓉說道:「把藥拿進來吧。」

  心中一陣欣喜,夫人終於答應服藥了,於是小心翼翼地把藥端起,倒入碗中,端去床邊,蹲了下來,低下頭道:「夫人,請用藥。」

  「芙蓉,咳咳咳!」她支撐著自己要起來,「扶我起來。」

  抬起頭,第一次仔細看岳夫人,雖然長年的病痛讓她臉色只剩蒼白,但依舊能清晰地看得出她的清秀、她的美麗,眉間眼角還透著股淡定、從容、隱忍。只是現在的她卻如斯單薄,仿佛折了翼的蝴蝶,只不過掙扎在生死間,心中一恍——生死間?

  我端起藥,拿著小勺舀了一勺,在嘴邊仔細吹了吹,遞與她,輕聲道:「夫人,藥都好了。」

  她閉著眼睛喝了下去,芙蓉和玎寧都松了口氣。玎甯給岳夫人擦著嘴角,她緩緩睜開眼睛,我低下頭,重新又舀一芍藥湯,仔細地吹著,「你就是服侍少爺的筱言?」岳夫人問道。

  我抬起頭,看著她回答:「回夫人的話,奴婢是莫筱言。」卻看她此刻臉色巨變,「咳咳咳。」岳夫人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起來,「娘!」玎寧和芙蓉都慌亂起來。

  「要不要讓木管家再去請大夫?」從未見過生病的人還會如斯激動,我也慌了神兒,直想著若是可以在醫院,可以由專門的醫生守著那該有多好。

  「不礙的。」岳夫人坐了起來,拼力止住咳嗽,臉卻憋得通紅。

  接著靠在背後的軟枕休息了半晌,整間屋子又沒了動靜。

  「夫人,藥快涼了。」我小聲提醒道。

  「你姓莫?」她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問道。

  「回夫人的話,奴婢姓莫。」我納悶地回答道。

  「娘,怎麼了?」玎寧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你下去吧,藥給玎寧吧。」岳夫人揮了揮帕子,又靠在了背後的軟墊上。

  「是,奴婢告退。」我起身告退。

  正走到門口,仿佛聽到了又一聲淺淺的歎氣,岳夫人突然道:「要下雪了吧。」

  我回頭看著岳夫人,她正看著外面的天空,我也抬頭看著那灰濛濛的天,陰陰的,看不清一切。心裡一陣茫然,難道真的要下雪了?

  第一卷 杭州篇 第二十五章 初雪(中)

  回到自己房裡,一個人呆呆地看著外面出神。灰濛濛的天空,籠罩在頭頂,仿佛整個杭州都被一個巨大的鍋蓋扣住,讓人憋悶,不得呼吸。

  想著剛剛不巧聽到的對話,不由得一陣恍惚。

  經過諧園門口,恰巧聽到一陣低語,「剛剛木管家吩咐咱們要儘量按著夫人喜歡的吃食去做,竟然不必忌口?」

  「小姐的身子看來,唉……」這聲音我倒是熟悉,仿佛是夫人的陪嫁丫頭,府裡的趙嬸兒,她歎了口氣,又低聲說道,「真不知到底是緣還是孽,我們家小姐巴巴地嫁給了狀元爺,怎料這十幾年倒不比當年在相府的日子……看樣子,小姐怕是難熬過這個冬天了。」

  我怔了一怔,難熬過這個冬天?岳夫人剛剛的話語瞬時迴響耳畔,「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這藥,喝與不喝,都差不多了。」本以為只是冬季的病症重犯,怎就會熬不過這個冬季呢?

  怔怔地想了許久,歎一口氣,怪道人總說憂鬱的情緒只需要半個小時便能影響周身的人,揮去黯淡的心境,不再想那些事情。難得今日能得了這許多空閒,趁這個空當正好可以去給蘇赫送雪糕,順便可以給小青買了禮物。想來有幾日沒去看過孫婆婆了,也好去探望她老人家。

  本來空閒的日子,轉眼間竟覺得不夠用了,從廚房裡拿了食盒,把剩下的雪糕拿出來,排放齊整剛好放在食盒裡面。再戴上自己做的那副手套,拎著食盒也不怕凍手了。正想著這半天的行程走出門去,卻看到子軒從外面匆匆進府。

  「喂。」我叫住他,笑著問道,「這麼匆匆忙忙的趕路,難道前面有發銀子的麼?」

  他愣了愣,停住腳步才看到我,「你這是去哪兒?」

  我提起手中的食盒在他面前晃了晃,「少爺今天出門了,得了一天的假,就給蘇赫送雪糕去。」

  「哦,那你路上小心些。」他看著我叮囑道,接著又揉了揉眉心。

  我看他面帶倦色,看起來疲憊得緊,走到他身旁,問道:「怎麼了?」

  「沒事。」他搖了搖頭,「你去吧,我還有事。」

  「嗯。」我點頭答應著。

  「筱言。」正要走時,他又突然叫住我。

  「怎麼?」我回轉身看著他。

  他抬頭看了看天,「今天可能會下雪。」接著又低頭對我道,「跟蘇赫去看雪吧,斷橋殘雪不是你一直期待的麼?」

  「會下雪嗎?」我嘀咕著,愈加納悶地看著他。

  「就算不下雪,既然出去了,不如索性多呆些時候,也不辜負了這大好時光,難得半日閒散,不是麼?」他望著我,微微笑了笑,緩緩道。

  遲疑了一會兒,總覺得今日的他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只能點點頭,「我知道的。要是下雪,我就去看雪,若是不下雪,我也該請蘇赫吃飯的,上回欠下的,總沒機會還。」

  「嗯。」他仿佛松了一口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出了門才發現今天路上的行人特別少,連總督府門口經常擺攤的都未曾出攤兒,天色漸漸變暗,大片的雲朵都變成灰濛濛的,壓在頭頂,太陽隱身在雲層後面,給厚厚的雲層渡了一層金邊,雖是上午,可看上去卻有些像落日的情景。難道真的要下雪了?

  一路走到蘇赫的行館處,不覺竟然起了風,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腳步也快了起來。匆匆走著,風竟然越來越大,吹得我步履維艱,頂風走到行館門口,竟然累得有些氣喘,暗自慨歎這古時女子的身體孱弱,只不過走這幾步路便喘成這樣,怪不得古人總說紅顏薄命。幸好現在意識到不算晚,今後加強鍛煉一切還來得及。在門口停了會兒,整理了自己的衣裝,看大門開著,我便直接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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