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孫皇后 | 上頁 下頁
四七


  宴席自然是擺在晚上,就在這一日的清晨,離開宮廷已近一年的太子回宮了,身邊卻攜著一個陌生的女子。

  立政殿中,這一對世間最尊貴的母子無言地對視了良久。

  「你以為把她帶回來,我和你父皇就會同意嗎?」若水看著一臉堅定的兒子,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以皇后的身份質問太子。

  承乾聞言一呆:「娘……母后,您從來沒有回絕過我的意願啊。」

  「你忘了嗎?」若水凝視著承乾道,「貞觀二年的那個晚上我對你說過的話,決定每一件重要的事情前,先想三遍,對自己是否有益處,對家人是否有益處,對國家社稷是否有益處,這一次,你想過沒有?」

  話音落地,承乾低垂下頭,原以為娘這邊必然是應允的,這才下了決心將未晞一家都接回了長安來,可現在……

  「承乾,母后再問你,原本靈州的事情一了,你就該去資陽的,而今你為了一女子出爾反爾,又讓我如何能答應?」若水的語氣漸漸鋒銳了起來。

  承乾的目光微黯,只定定道:「娘,兒子今生非她不娶。」

  若水面露疲憊之色,清晰地告訴兒子說:「承乾,她的出身是無法讓你父皇鬆口的。」

  「娘,你一定可以瞭解的,對嗎?」承乾垂下眼瞼,低聲道,「如同當年四叔看著您的目光,當我第一眼看見未晞的時候,心裡就好像……」從未對誰動過愛戀之心的少年無法清楚地說出那一瞬間的怦然心動。

  若水的眼中劃過一道深深的痛楚,聲音有些飄忽道:「你知道了什麼?」

  承乾回避著母親的目光,心中夾著深深的懊悔,方才的自己好像被什麼附身一樣,竟然說出那種話來。可確實,直到那日之後,他忽然就明白了那段被鎖在記憶中或許不再會有人知曉的往事,明白了那個笑語溫和的男子抱著自己時那抹隱現的感傷,只是他不敢也不能想像那一天的娘親為何會露出那般心如死水的神色來。

  「你對她的深情,我已經見到了。」刹那間,若水已經收起刻骨的沉痛,無奈地平靜道,「如果一時的心動可以讓你作出一生的決定,那現在你就去太極殿見你父皇吧。」

  承乾的目光微微閃動,上前幾步,跪在母親的膝前,低喃道:「娘,我不要和爹一樣,明明愛著娘親,卻依然有著三宮六院,我只想對未晞一人深情不渝,只對她許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

  若水靜靜地聽著,嘴邊慢慢揚起一絲奇怪的笑容來:「承乾,一生太長,而愛情太短,作為母親,我希望自己的兒子永遠也不要遇到這樣的困擾,否則痛的也許正是那個你曾深愛的人。」

  太極殿,太極宮的正殿,這裡象徵著一個皇朝最高的威儀與權利,如果說武德九年,李世民在東宮顯德殿的登基繼位代表著他已經君臨天下,那麼第二年元月,他在太極殿的改年號為貞觀更是昭顯著一個新的盛世的來臨。這裡的一切不屬於哪一個人,只屬於每一個將皇權握於己手的帝王。而在自己之後,這裡又將屬於誰呢?當李世民看著承乾遠遠走來的身影時,忽然這樣想到。

  和母親即使不認同但依舊不強硬的態度不同,當承乾看著父親那毫無妥協的神色時,心突然緊繃了起來。「在你父皇面前,僅僅是一個男人想要保護自己心愛之人這種理由是遠遠不夠的,你唯一可以說服一個君王的可能就是,你願意付出的代價可以彌補那個執意的決定所造成的後果。」在自己離去前,娘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朕的太子。」李世民冷著臉,厲聲問道,「連你母后的話也無法攔住你繼續那個愚不可及的念頭嗎?」

  承乾緊握著雙手,沉默片刻後,斂起面上所有的表情,抬頭道:「是的,父皇,兒臣心意已決。」

  「很好。」李世民冰冷地看著面前這個年方十六的少年,不再以一個父親的口吻,漠然道,「你憑什麼讓朕答應?」

  承乾的心仿佛一下子墜到了深淵裡,憑什麼?地位?權勢?自己的一切都源自面前這個尊貴的男人,母后只不過委婉地提醒自己,而父皇則是直截了當地宣告了君王不可逾越的權威。

  看著兒子方才還算是鎮定的眉目間顯出淡淡的不安與惘然,李世民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十六歲時的他也正是和若水成親的年紀,相比之下,且不說自己,這個一向被寄予厚望的長子此刻的言行舉止甚至還比不上他母親當年的沉靜堅毅,一年的外放是讓承乾有了身為儲君的擔當,但他性情的猶豫不斷、感情用事,無疑是身為君王的大忌,想到這兒,他不由得放緩了語氣道:「承乾,放棄吧,若只是普通的側室,父皇還可以考慮一下。」

  「父皇。」承乾直覺地反駁道,「如若您是兒臣,也能把母后置於這般低微的境地嗎?」

  宛如淩遲一般的目光射向自己的兒子,李世民心中湧起陣陣波濤,卻終還是沉沉地歎息道:「你終究還是被我們寵壞了,承乾。」不是孩童時的頑劣不堪,而是忘記了自己身在帝王家的事實。

  承乾看著仿佛一下子老了數歲的父親,心中猛地一揪:「父皇,兒子不是故意……」

  「什麼也不必說了。」李世民漠然地擺了擺手道,「朕和你母后結髮于父母之命,婚後數年又分隔兩地,開始的那段時日要說什麼山盟海誓是沒有的,但究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始終沒有忘記過,直到如今,你還是沒明白什麼才是一個儲君最該考慮的。」

  承乾直直地跪在李世民的面前,可眼中卻仍無退讓之意。

  兩張相似的面孔在偌大的正殿裡針鋒相對著。毫無疑問,承乾的相貌是所有皇子中最隨自己的,李世民的唇邊浮起淡淡的笑容來,那時的若水依然只是自己所欣賞的賢妻,是無忌的愛妹,是皇宮內外交口稱讚的王妃。如同大部分的男人一樣,他對於嫡長子的誕生有著莫大的驕傲與期望,這種特殊的喜悅甚至在青雀和末子出生時也沒有再出現過,如今難道要為了一個女子……李世民重重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只冷冷道:「你且到前邊的案幾上去看一看。」

  承乾狐疑地起身,向前移了幾步,低聲訝道:「父皇,這是我們大唐的疆域嗎?」

  李世民負著手走到兒子的身邊:「這還是貞觀四年平了北境後朕派人繪的,不過也許馬上就要重繪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父皇是說……」承乾略一思索,指著地圖西邊的那一片道,「我們要準備向吐谷渾出兵嗎?」

  李世民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自東突厥降我大唐後,吐谷渾就頻頻侵犯河西走廊,威脅我朝和西域的貨物買賣,這是其一。其二,統一西陲的步伐也正要以此為起點。」

  統一西域?承乾的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他看向自己的父親深沉的目光中陡然閃過的光芒,忽然明白了什麼是天子雄心,什麼又是千古霸業,而自己的身體中流淌著的正是這樣的血脈。「父皇是想讓兒臣隨軍去西征嗎?」承乾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李世民微微頜首,聲音裡夾帶著一絲只有自己才能發覺的不忍與猶豫:「等到你達到了朕的要求,自然也能拿到你想要的允諾。」

  承乾難掩驚喜和激動地接下了這個父子間的交換條件,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皇帶著澀然的目光凝視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畢竟是自己和若水親手教導起來的兒子,明明知道年輕的他壓根兒不明白沙場的殘忍,明明清楚他完全不瞭解自己將會遇到何等的經歷,也許是第一次殺人,也許是第一次流血,甚至可能……李世民長歎了一聲,無論後果怎樣,他也只能親手斬斷承乾的感性與依賴,一切都只是為了大唐的江山基業,為了使那殘酷的兄弟鬩牆不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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