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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雲喚無奈搖頭,懷疑道:「她復仇心切,你留她在身邊,不怕有了什麼閃失?隨便給你下下毒,半夜給你一刀,夠你受的。」

  「皇叔就那般不信任我?」雲晉言無謂反笑。

  雲喚皺眉道:「就算她傷不到你,她對你……」雲喚猶疑了一瞬,仍是開口道:「她對你早已不復當初,留她,又有何用?當年做出那樣的決定,那般狠絕,即便她愛你如命,又哪會輕易原諒?更何況……更何況她根本……說不定根本就……」

  雲晉言的臉色倏地陰沉下來,烏雲罩頂般,黑眸都蒙上一層死氣,逼得雲喚將剩下的話咽了下去,長歎口氣道:「事已至此,不若放二人一條生路,你如此逼她逼自己,又是何苦?傷害已經鑄成,破鏡難重圓,她既肯放下仇恨離開皇宮便是天大的好事,你放她走,斷了一樁恩怨,你做你的皇帝,她做她的黎子何,曾經那般對過她,如今又抓她回來,你對她還有什麼奢望不成?」

  雲晉言眸中死氣愈發深沉,蔓延至整個面部,一手又捂上心口,眉頭因為疼痛皺在一起,猛地咳嗽起來,一手揮掉矮桌上的棋盤。

  棋盤被掀翻,摔得老遠,棋子落地,劈裡啪啦彈跳著,卻好似有節奏的樂章,映著雲晉言蒼白的低吼:「如今她不姓季,如今我大權在握,如今,只有我雲晉言和她黎子何!」

  第六十九章

  芳草茵茵,綠柳拂蕩,三春已至,皇宮內一片新意盎然,染著露水的空氣,沾著花香的微風,無不昭示著新的伊始,升騰著新的希望。晨露殿一時成為後宮最顯貴的存在,皇上獨寵一月,各種賞賜不斷,前後服侍的宮女太監有近百名,前庭後院各色奇花異草,香撲滿鼻,蝶舞翩翩。

  春回大地,陽光普照,黎子何仍是覺得冷,在後院的躺椅上,蜷縮在披風裡,看著滿院的鮮花齊放,不時有蝴蝶飛到身邊,扇扇翅膀又離開,抬頭瞥一眼上正空的太陽,眯了眯眼,不耀眼,卻刺得雙眼很疼。

  再掃了一眼百花百草,每日她會花上兩三個時辰呆在這裡,看一次,再看一次,不過想找到可以利用的東西,雲晉言倒極為小心,只要有藥性,不管是花是葉是梗,都未見進這後院,平日的吃食也是非常注意,宮女不離左右,殘漬不留晨露殿,利器一類更是不說,收拾得乾乾淨淨,每夜歇息,都會有人特地過來收走她一頭簪子,第二日再送來。

  她越來越不懂雲晉言的心思,日日冷眼以對,半句話都不想與他多說,他仍是一空下來便來晨露殿,靜默不語也好,自顧自找她說話也好,臉上表情總是溫和的,不是帶著面具的溫和,而是從內到外散出來,眼裡的柔光愈加雀躍,黎子何只是冷眼看著,從不搭理他,亦不直視他,晚上他會在矮榻上勉強睡上一覺,也不擾她。

  回宮已有兩月時間,黎子何身上的傷早已痊癒,連疤都不剩,寒症也散得七七八八,日日各種珍貴補品,卻不見身子好起來,反倒愈加消瘦。

  黎子何閉眼,拿手扶住額頭,遮住陽光,本想著,陽光會讓她臉色好看些,哪知只會讓人更加暈眩。

  碧婉見狀,忙上前扶住黎子何道:「奴婢扶娘娘進屋。」

  黎子何頷首,就著碧婉的手撐起身子,緩緩進了殿。

  雲晉言恰好此時從前殿進來,碧婉忙跪下行禮,黎子何略略掃過他一眼,自行走到榻邊,本欲坐下,眼前一黑,一個重心不穩便跌在榻上,連帶著腦袋狠狠磕了一下。

  雲晉言忙上前,伸手欲扶,黎子何側身躲開,咬牙一個翻身,鞋都未脫,翻個身,儘量離雲晉言遠些,蜷縮在一起。

  往常這種時候,雲晉言會識趣地退下,離開,今日他臉上有了些許怒氣,仍是壓抑著,自嘲笑道:「那毒,是你自己下的,可對?早在我去接你前,你便服毒了。慢性毒?在我面前慢慢死去?你明知我在乎你,所以用你自己來折磨我,對麼?」

  黎子何身子蜷縮得更緊,再無動彈,雲晉言坐下,躺到榻上,側身擁住黎子何,雙臂用力,在她耳邊輕笑:「你想讓我在毫無辦法時召來沈墨麼?我不妨與你直說,不可能!即便死,你也要死在我身邊!」

  黎子何仍是沒有反應,整個人縮成一團,靜得好似死物,雲晉言想到這個比方時,心頭突地一跳,忙坐起身,兩手掰住黎子何的肩膀,強硬讓她翻身,喚道:「黎兒……」

  黎子何緩緩睜眼,眸中好似陷了漩渦,深不見底,對著雲晉言輕笑:「晉言,讓殷御醫過來替我診脈吧。」

  雲晉言好似被閃電劈中,掰著黎子何的手臂僵直住,面上驚喜交替,看著黎子何的笑,剛剛那聲輕喚好似仍舊像在耳側,後面那句話說的是什麼都未反應過來,只知點頭。

  雲都偏北,已經是春暖花開,處於雲國最南的西南郡,三月出頭便已經有些悶熱,各色繁華開得妖豔非凡,比起其他地方,不說花朵,枝葉都要茂盛許多,也因著枝葉繁多,西南最常見的便是樹林,林間隱匿各類毒蟲蛇蟻,非本地人不敢擅入。

  西南郡屬平西王管轄,平西王府,便建在這西南郡。

  謝千濂緊鎖著眉頭,滿面愁色,手裡端著的湯藥還冒著熱氣,在長廊轉角處站住,挪了挪步子,又退回來,看著右前方的房門,遲疑著不知是否該入內。

  正在猶豫,袖子被人扯了扯,臉上閃過不耐,正想一手甩掉,瞥了一眼,是對著自己笑的一一,臉上的不耐愁緒馬上散開來,笑得閃出紅光,蹲下身子,把藥遞在一一跟前,討好道:「乖,一一來,幫爺爺把藥送進去。」

  一一不解,瞅了瞅房門,搖搖腦袋,拉著謝千濂要一起進去,謝千濂一臉愁容又堆了起來,這兩個月他都未敢入門一步,一來怕看到沈墨的傷,二來覺得愧疚,不知該如何面對沈墨。

  「爺……爺……」一一仍是拉著謝千濂的衣袖,纓紅的小嘴動了動,發出兩個音節,聲音沙啞,有些斷續,音調還有些怪異,聽得出來發聲極為困難。

  謝千濂一聽,頓時笑逐顏開,空出來的那只手一把抱住一一,大笑道:「哈哈,一一你會說話了?哈哈,居然有人喊我爺爺了,哈哈……」

  一一也跟著笑,坐在謝千濂手臂上,兩手挽住他的脖子,看了看房門。

  謝千濂頓時反應過來,忙噤聲,房內傳來沈墨的聲音:「進來吧。」

  一一扯了扯謝千濂的衣襟,示意他聽話進去,謝千濂為難地看著一一,還是有些不願,一一眉頭一擰,左臉的小梨渦消失了,謝千濂忙呵呵點頭:「進去,進去,那是我侄兒,怕什麼?」

  說著,顫顫巍巍地推開門,見到側坐在書桌邊的沈墨,蒼白的面,眸中光點寂寥閃爍著,正對上自己的眼,謝千濂慌張地垂下眼瞼,放下一一,再將湯藥放在桌上,尷尬地咳嗽了兩聲,瞟了一眼沈墨,見他在看書,更覺得局促了,可想著今日好不容易進來,不能就這麼出去了,看了看身邊的一一,哄著道:」一一,你先出去玩好不好?爺爺有些事跟你沈叔叔商量。」

  一一探出腦袋看了一眼沈墨,乖巧點頭。

  謝千濂提了好幾口氣,遲疑再遲疑,仍是沒說出話來,倒是沈墨輕笑起來:「叔父你想說些什麼?」

  「小墨……」謝千濂一個激動,聲調有些高,微微壓低,含著歉意道:「我……我來跟你道歉的。」

  沈墨笑容僵了僵,也只是瞬間便恢復,淡淡道:「我沒事了。」

  聽沈墨如此說,謝千濂更是不安,給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喝,只是看著晃蕩的茶水,低著腦袋,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小墨,有些話我早該跟你說才是。先說你娘,我出身武林,江湖上哪個不知道聖毒教是邪教?你娘是那教中什麼聖女,當年你爹娶她我便不滿,還為了她把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拱手於人,跑到這個角角落裡,我的確認為她配不上大哥,她也本來就是妖女,這點我沒覺得自己錯了,我知道你因為我幾次想殺她,一直對我不滿,可我的顧慮是對的不是?最後大哥還真被她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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