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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我聽到那人嘴裡一直喚著「黎兒」,於是想到我娘,我娘叫季黎,他在喚的,應該是我娘吧。

  接著我看到一隻手,蒼白,卻很修長,微微顫抖著,慢慢伸到小盒子裡。

  我想,如果我可以說話,當時肯定會喊出來:「不要動我娘!」

  我怕他會搶走娘,差點從盒子裡鑽了出來,可是我突然想到姚姨的話,她總是摸著我的心口,說娘在這裡,永遠和我們在一起。娘被我裝在心裡了,所以他拿不走的。

  這麼想著,我老實呆在裡面,靜靜看著那只手,我以為他會拿走娘,可他的手,只到了罐口,連娘的名字都沒觸到,便停下了。

  好似過了很久,又好似只是一個瞬間,盒蓋猛地關上,我的眼前,又只剩黑色。

  那夜以後,突然多起來的人,都散了。我又回到原來的日子,可郝公公再也不說離開的話,姚姨也再也沒來看過我。

  我的病也越來越厲害,因為關在盒子裡的幾天,幾乎沒吃什麼東西。

  我終於把身邊唯一不哭的人也弄哭了,郝公公時常看著我,看著看著便掉下淚,說我是個可憐的孩子。

  我對著他笑,因為我不會哭,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可憐,不能說話,可以聽別人說話,不能出盒子,其實我一個人,要那麼大的世界做什麼?經常生病,可病了,才能經常看見姚姨和太爺爺,現在太爺爺也不在了,可是他和娘一樣,在我胸口那塊地方,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幾天以後,我的世界終於看到第五個人。

  他站在視窗,背著光,看不清模樣,可他抱著我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安心,我想,要是能永遠這麼暖和該多好。

  果然,他也哭了,我總是惹得人哭,而我,只會對著他們笑。

  我遞給他一顆糖,太爺爺說,甜,是會讓人笑的,儘管姚姨拿著糖,太爺爺拿著糖,郝公公拿著糖,只會哭得更厲害,可我覺得太爺爺不會騙我。

  他擦掉眼淚,真的對著我笑了。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娘,除了夢裡的娘,他是第一個對我笑的人。

  他遞給我一個小瓷瓶,說是糖交換的,我知道那個裡面是藥,可我覺得,那藥一定是甜的,因為糖是甜的,換回來的東西,也該是甜的,不是麼?

  他還和郝公公說了很多話,我聽不太明白,可有一句我懂了,他還會回來看我的。我很高興,因為他和娘一樣,會對我笑,而且,他和娘一樣,名字裡有個「黎」字。

  後來他走了,我又回到小盒子裡,比起外面,那裡還是很暖和的。

  很久很久以後,我知道,我娘沒死;很久很久以後,我離開我的小盒子,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很久很久以後,我窩在娘的懷裡,很像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柳芽初露,細雨迎著風飄灑下來,我跳下娘的膝蓋,牽住她的手,回頭輕笑道:「娘,下雨了,我帶你回家。」

  第五十一章

  悅兒的聲音故意揚高,黎子何心中警鈴大作,她現在是男子身份,與妃子獨處自是於禮不合,還遣了悅兒在外把風,若讓雲晉言抓到,有口難辯。顧不得仍在哭泣的姚兒,黎子何快速移步到窗邊,撐開窗,正欲翻出,手被人一拉,身子一輕,已經倒在滿是藥香的懷中。

  「你……什麼時候來的?」黎子何沒由來一陣心慌,低聲問道。

  「剛剛。」沈墨穩穩扶住黎子何,簡單回答,說著便要拉黎子何走。

  黎子何腳步不動,她想聽聽雲晉言會與姚兒說些什麼,沈墨察覺到她的意圖,低聲道:「聽不到的。」

  黎子何不肯放棄,腦袋往床邊又湊了湊,半晌,一點聲響都無,無力地瞥了一眼沈墨,垂下眼瞼,抬步準備離開,卻是腿下一軟,整個人幾乎跌在雪裡,沈墨兩手扶住,彎腰打算抱起她,黎子何推拒道:「不,在宮裡。」

  沈墨輕笑:「無所謂。」

  黎子何站穩,伸出一隻手,原本的暗黃色,在風中吹作通紅,卷起的深藍色衣袂不時掠過五指,輕緩而安心的聲音:「走吧。」

  沈墨定定看著她,倔強而堅韌,空透的眼裡,明明是風吹不散的迷茫哀戚,臉上的表情卻找不到絲毫軟弱,她要的不是依賴,而是,並肩而行罷了。

  伸手,將冰透的五指裹在掌心,微微運功。

  黎子何只覺得身子漸漸暖起來,垂首跟著沈墨,不用擔心是否會被御林軍看到,她知道,沈墨會找一條最安全的路來行,不用擔心是否會滑倒,她知道,即使滑倒,沈墨會在她觸及冰冷的前一刻穩穩扶住,不用擔心回到太醫院又會面對什麼,她知道,從她出門那一刻,沈墨便已安排好一切……

  路很偏,雪很深,經常漫過黎子何的膝蓋,只是,行起路來並不困難,她只需循著沈墨的腳步,踩著他的腳印,一步一步向前便好,那一個個腳印裡,似乎還有殘留的溫度,感覺不到絲毫涼意。

  心防瞬間坍塌,柔軟之後,留下的便只有眼淚。剛剛滑落臉龐,便被寒風吹做冰粒,沉沉墜了下去。

  「沈墨,你可有想要保護的東西?」黎子何的聲音低啞,壓抑著哽咽。

  沈墨明顯聽出來了,皺了皺眉,並未回頭,清冷的聲音帶上淡淡的暖意:「有。」

  「你會如何保護?」

  「竭盡所能。」

  沈墨濃黑的長髮被風輕輕吹起,沾著風雪,卻始終柔軟,拂過黎子何的臉際,好似連她臉上的淚痕一併抹去,是呵,竭盡所能便好,當初她決定進宮報仇,就是這個想法,如今對一一,她竭盡所能,愛他護他,彌補六年來失去的一切,必須,先送他出宮!

  「沈墨,回太醫院,我有話與你說。」

  「嗯,好。」

  「沈墨,你會醫病,會解毒對不對?」

  「嗯,對。」

  「沈墨,等會我與你說的事,無論如何你一定答應可好?」

  「嗯,好。」

  ……

  風雪愈盛,蒼茫雪地裡,兩個深藍色的身影,一前一後,維繫著彼此的,是緊握在一起的手心溫度,身後愈來愈長的深淺腳印,愈發模糊,印在心底的烙印,卻成為這個冬日,唯一的鑒證。

  桃夭殿因著雲晉言的到來點起暖爐,殿內一片氤氳,姚兒仍是縮在角落,嚶嚶哭泣,雲晉言站在殿中居高臨下地看著,眸中有疑惑有輕蔑,掃視殿內時順帶瞟了她一眼,便看著身後跟進來的悅兒,揚聲道:「你就是這麼照顧主子的?」

  悅兒忙跪下,顫聲道:「奴婢該死!娘娘發病,奴婢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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