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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馮府後院有一片梅林,小時候的季黎很是喜歡,因為白茫茫的冬季,唯獨那裡有一片顏色,且清香宜人。那時候人人都笑言,她的一身紅衣,比梅花更添冬日亮色,如今她才知道,要在冬日盛開,是多麼不易,那般苦寒,不是人人都能熬過。

  黎子何抱住骨灰盒,眯著眼靠坐在一棵梅花樹底,暫且,容她休息,容她緬懷片刻吧。

  心才剛剛柔軟下來,眼淚便直直掉下,曾經她摔跤會哭,被針紮到手指會哭,與爹爭吵會哭,與雲晉言鬧彆扭也會哭,她知道,她一哭,便如梨花帶雨,嬌嫩可人,任是心若堅冰,也化作一汪春水,哄她笑逗她開心。

  如今她受杖刑不哭,受鞭刑不哭,被人拋棄不哭,被人欺騙不哭,因為不值,可這世上啊,值得她哭的人,一個個離開了。

  驀地肩上一暖,眼淚被人細細擦去,黎子何睜眼,見沈墨擰著眉頭,眼裡盛了些許憐惜,伸手替自己擦著眼淚。

  慌忙撇過腦袋,瞥了一眼肩上的披風,拿手擦去淚漬,冷聲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沈墨長歎一口氣,隨著黎子何坐下,仰面看著灰沉沉的天空道:「有人與我說過,人死了,會在別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他們只是換了地點,換了方式,其實從未離開,無需難過。」

  黎子何愣住,半晌,緩緩點頭,突然想到,或許沈墨說的是正確的,所有人死了都會有新生,譬如她,只是她剛好記得上輩子的事情罷了。

  沈墨看著她紅腫的雙眼,心中一抽一抽,單薄的身子靠在樹幹上,好似被風一刮便走,伸過手,輕輕攬她到胸前,柔聲道:「若執意報仇,死傷難免,將來更是只多不少,可若就此甘休,便到此為止,你可願放下那恨?」

  「放不下。」黎子何未有一絲猶豫,脫口而出,一面輕笑著,一面眼淚又掉下來,道:「一千人命算什麼?我季家九族,死者何止上萬?」

  「那一千人,不是普通百姓,你無須自責。」沈墨好似不經意地拂過黎子何的面,擦去她的眼淚,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饒是嘴裡說不在意,心中……還是會有芥蒂吧……

  見黎子何不語,沈墨又道:「更何況此事是我一人做主,並未與你商量,與你無關。」

  黎子何的喉頭哽住,不知該如何作答,突然嗅到一股血腥味,連忙抬起腦袋,急道:「你那麼重的傷,為何又出來了?」

  「無礙,皮外傷而已。」沈墨眸中突然盛滿了笑意,拂了拂黎子何的碎發,西南的傷藥最是好用,再重的外傷,七日便可痊癒,他又是習武之人,有內功護體,自是比一般人好得更快。

  「你該回去休息。」

  「我陪你。」

  黎子何眼眶一熱,撇過腦袋,抱緊了懷裡的骨灰盒,半個身子斜躺在地上,靠在沈墨膝頭,哽聲道:「沈墨,我靠一下,一下便好。」

  長發散了整個膝蓋,沈墨慢慢順著,輕聲道:「我的身份,日後定與你坦承,可好?」

  「嗯。」

  「復仇之路,註定艱難,但,你信我,會一直陪著你……」

  「嗯。」

  殘陽突地穿破濃厚烏雲,透出幾絲光亮來,黎子何只覺得心頭的重擔突然輕了許多,一口濁氣從胸口吐出,眼前的世界,乾淨清明得多。

  信的,原來,她對沈墨,一直是願意相信的。

  願意相信,卻又害怕相信,只怕會再次信錯人,所以在意,在意他對自己不夠坦誠,在意他隱瞞實力隱瞞身份,可他這麼一說,突然覺得豁然開朗,既然願意相信,那便信吧,猶豫徘徊優柔寡斷,為難的,永遠是自己。

  兩人之間沉默流淌,卻分外安寧和諧,不知不覺中,夜幕降臨,沈墨摸了摸染上露氣的披風,打破靜默道:「回宮吧。」

  「嗯。」黎子何起身,好似如夢初醒,「你帶我去冷宮可好?」

  沈墨頷首,低聲道:「今夜子時。」

  黎子何見他神色不對,馬上明白過來,連偶爾一次出宮,都有人跟蹤麼?

  「我們剛剛說的話,他們會聽見麼?」黎子何假意緊靠著沈墨,輕聲道。

  沈墨搖頭:「他們怕被發現,在三十步開外,看得見聽不到。」

  黎子何了然點頭,又突然想到什麼,忙離得沈墨遠了些,剛剛兩人的動作,已經很是親密,被人看見還不知會怎麼想,沈墨卻拉住她的手臂,隨即扣住她的五指,輕輕一笑。

  「我……我是男子……」黎子何一邊甩著手,一邊緊張道。

  沈墨又笑,將她的手扣得更緊,「無所謂。別人怎麼看,我無所謂。」

  無所謂,黎子何眼前一陣氤氳,對沈銀銀無所謂的沈墨,對世人眼光無所謂的沈墨,對千條人命無所謂的沈墨,究竟會對誰,有所謂?

  子時早過,黎子何此時窩在沈墨懷中,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眼都不敢眨一下,躲在冷宮中的樹叢之後,看御林軍來來往往的巡邏。

  之前沈墨對她說冷宮有御林軍把手,她有了心理準備,可過來之時還是被這陣勢驚到,來往的御林軍,竟是比西宮還多,過了子時也未見減少。

  「往南!」黎子何輕聲道。

  以往,越是往北,越是僻靜,可兜了幾個圈,黎子何發現,越是僻靜的地方,御林軍越是多,或許,往南的宮殿會少些。

  「雲晉言只讓他們巡視,並未告知目的。」沈墨在黎子何耳邊釋疑。

  暖暖的氣息撲在耳畔,一陣酥癢,黎子何撇開腦袋,輕輕頷首。

  往南走,御林軍是少了些,燈火也漸漸多了起來,同時也讓人覺得藏不住什麼秘密,黎子何有些焦躁,不可能每日讓沈墨帶她進來,自己一人又無法翻過宮門,今日好不容易來一次,定不能一無所獲。

  「往西。」黎子何又開聲,她身為季黎的時候,並未來過冷宮,可往西面繞道,比直接到北面來的容易。

  夜色深沉,由西往北走,一個又一個空蕩蕩的宮殿,北風灌透的嗚咽之聲很是嚇人,沈墨帶著黎子何,一時隱入叢中,一時躲在廊後,好在他輕功甚好,腳步輕盈,未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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