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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丞相大人也說當年季甯門人無數,又如何能輕易被擒?大人莫不是在騙晚生吧。」

  「笑話,本相還不至於如此。門人再多,也是些文人墨客罷了,當年顧將軍主持正義,率手下將領捉拿逆党,稍有權勢的季派官員舉家被困,任他季寧權勢滔天,也不過任人宰割罷了,哈哈……」鄭穎說得一邊說著一邊斜睨黎子何,故意放大了聲音,說得慷慨激昂。

  黎子何只是輕輕垂眸,嘴角滑過一絲輕笑,果然,季府一事與顧家脫不開關係。

  「小兄弟,我看你也是死裡逃生吧,既然躲過一劫,又何必再往刀口上撞?趁早離宮安生點過吧。」鄭穎狠狠瞪了一眼黎子何,若非今日眾目睽睽之下帶他出宮,又聽聞沈墨日前進宮,定容不得他走出這丞相府。

  「子何想與丞相大人商量的事情還未說,又怎能走?」黎子何恢復一臉的輕鬆,拿著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你想如何?」

  「想與大人一起,對付顧家。」

  「哈哈,你當真可笑!本相為何要與你合作?又為何要對付顧家?」鄭穎突地大笑,好似看小丑一般盯著黎子何。

  黎子何面不改色,放下茶杯緩緩道:「如今朝廷局勢,皇上的心思,大人該是比晚生更加清楚,更何況,如今妍妃肚中已有龍種,若是產下皇子……晚生言盡于此,先行告辭!」

  鄭穎一派與顧家勢力相爭,比起往日季家獨攬大權,雲晉言這個皇帝當然是要好做許多,可畢竟不夠,他若真想集權,必定慢慢削去顧家手上的兵權,至於鄭穎……

  轉身離開前,黎子何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這個人,恐怕是雲晉言有意縱容的吧,縱使他如今在朝廷如何囂張,勢力如何龐大,要抓他的把柄,太過容易,扶植他來壓住顧家,削弱顧家之後再來處理他,便容易多了。

  黎子何抬起頭,輕笑著看藍天白雲,雲晉言啊雲晉言,心機深沉,藏而不露,若非她此次重生,身在局外,恐怕永遠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當年,若是對他哪怕有一絲一毫的防範,季府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往事已矣,追悔莫及。

  黎子何閉上眼,頓覺輕鬆,困擾自己六年的謎題終是解開,與她的猜測一無二致,除了雲晉言給季府定罪的所謂證據。

  平西王,是雲國唯一藩王。當年先帝與結拜兄弟謝千影合力打下江山,一統天下,先帝封謝千影為王,管轄雲國西南部,允其自治,自傭軍隊,只需每年入宮朝見,進些貢品即可。平西王暴斃,由其弟謝千濂繼位,當年並未掀起多大波瀾,卻在三年後舊事重提,以此為由滅季府滿門。

  思及此,黎子何呼吸加重,極力保持的鎮靜又有土崩瓦解的跡象,如有刀片絞心,曲哥哥為何會去刺殺平西王?

  黎子何緊緊閉上雙目,不願去想,不能去想,不敢去想,再多想一分,便會萬劫不復……

  「公子,可否移步一讓?」

  溫和的聲音,輕柔地將黎子何拉出泥潭,她驀地睜眼,眼前盡是一片雪白,白色的衣,白色的皮膚白色的唇,甚至那一頭黑髮,在陽光反射下都發著白光,輕輕飄起,勾勒出男子唇角溫和的笑意,只有那雙眸子,黑得乾淨徹底,看清黎子何的瞬間一抹驚詫一抹黯然一閃而過。

  黎子何努力維持平靜的心湖再次浮起漣漪,一圈一圈愈來愈大,直直拍打心牆,怔怔看著男子的臉,掃到他不得動彈的雙腿,久未濕潤的雙目湧起一股熱流,幾欲噴湧而出。

  「抱歉,打擾。」白衣男子笑意未散,垂下眼瞼,雙手推動木制輪椅,向著來時的方向拐了個彎,緩緩離開。

  輪椅前行,長廊上響起細碎的嘎吱聲,重重壓在黎子何心頭,顧不上陽光的刺眼,黎子何睜大了雙眼直直看著前方,急速離開,不記得如何穿過擁擠的人群,不記得如何通過禁軍盤查,不記得如何回到太醫院,只知道癱坐在小屋的桌邊時,自己耳邊仍然響徹如風般滑過的輕聲吟唱,梧桐雨,樹下棲,爹娘棄,梧護汝……

  沈墨見到黎子何面色蒼白,神色恍惚,步伐急躁地回了太醫院,連忙跟上,剛在她身邊坐下,手臂便被拉起來。

  黎子何又聞到夢中那絲熟悉而溫暖的藥香,毫不猶豫抓住,靠過去,鼻尖觸到一絲柔軟,黎子何雙目緊緊貼上去,壓抑欲要洶湧而出的眼淚。

  曲哥哥會去刺殺平西王,是因為她。

  那個乾淨溫和的男子,會失去雙腿,也是因為她。

  驀地想起沈銀銀曾經問過的話,男男之愛,股骨斷裂,曾是季黎時對鄭穎的瞭解,好男色,養孌童……

  想起那個孩子曾經拉著她的手:「你為什麼不說話呢?」曾經將她護在身後大喊:「不許你們欺負她!」曾經用手擦掉她臉上的灰塵:「以後你扮作男孩子,跟我一起,我來保護你!」曾經緊緊抱住她:「你們要打就打我!我替她受了!」

  衙門裡的哭喊,雪地裡的血色,冰凍入骨的寒冷,早已封塵的記憶洪水破堤般洶湧而至。

  沈墨見黎子何將腦袋埋在自己手臂中,渾身顫慄,心中疼惜,不由伸手扶住黎子何的肩,欲要將她攬入懷中。

  馮宗英進門時,便剛好看到這一幕,一把白胡差點豎起來,大聲喊道:「黎子何!」

  黎子何如從夢中驚醒,倏地抬起頭,滿目通紅,茫然看著馮宗英,不知他意欲如何。

  馮宗英瞪著沈墨,本來師徒之間,兩人關係較好也比較正常,可一想著前陣子太醫院內風言風語說黎子何有斷袖之癖,今日再看到兩人這副模樣,心裡像是堵了團棉花,怎麼看都不覺得黎子何哪裡不正常,那不正常的就是這個沈墨了,師父是歪的徒弟如何能正?黎子何定是受他影響了!

  「大人何事?」黎子何反應過來,見沈墨垂眸不語,便開口問道。

  「跟我去看看皇上。」馮宗英剜了沈墨一眼,對黎子何不滿道,真想教訓他不分好壞,哪能什麼都學師父?有機會得教育一番才是!

  「是。」

  黎子何頷首跟在馮宗英身後,瞥見沈墨也一直跟著,正欲開口,便聽到馮宗英斥道:「你跟著作甚?」

  沈墨並未回答,從袖間拿出一包東西,拉住黎子何的手,塞在她手心,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走了。

  黎子何暫態明白這紙包裡的東西是什麼,粟容花瓣,風乾的粟容花瓣,沈墨不清楚她到底要將雲晉言如何,可是給她這個,讓她有了兩個選擇,救,或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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