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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黎子何來回翻騰了兩次,乾脆坐起身,披上衣服,點燃蠟燭,她剛在桌前坐下,便明白缺了什麼,這個夜晚太過安靜,不僅是沒了夏日蟲鳴,還少了半月來夜夜相伴的簫聲。

  黎子何攏了攏衣服,走到小窗前,夜色正濃,星月無光,窗外的宮殿樹木,都只看到模糊的影子罷了,借著屋內透出去的燭光,看到細雨一絲絲,如銀色髮絲一般隨風飄落,打在葉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輕輕一笑,原來下雨了,那人該是不會吹了吧。她吹滅燭火,躺回床上。那簫聲突地破空而起,縈繞在她的耳邊。黎子何心中一喜,不知是何人,居然在這深宮中夜夜吹簫,前幾日她還特地出去找了一番,卻沒見著人影。更奇怪的是,這簫聲經常一響便是大半夜,直到自己沉沉地睡去,也不知是吹到何時才停,整個太醫院居然沒有人議論這件事。

  黎子何摒去雜念,她的思緒隨著曲子漸漸平緩,如往日的數十個日夜一般沉沉睡去。

  沈墨靠坐在樹枝上,繁密的枝葉擋住他大半身形,他又穿的一身黑衣,地面上的人若不抬頭仔細察看,要發現他實在不易。從他的角度,剛好看到黎子何的小屋一角,本來擔心馮宗英因為幾年前的事情為難她,進宮來看看她是否一切安好,無意中發現她幾乎夜夜難以入眠,便想起那首安神曲。

  今夜見她早早睡去,暗想她的心緒已然恢復平靜。可見她屋中燭光再亮,一絲憐惜仿佛化作春水蕩漾在心頭,無知覺地滿腹柔腸,持蕭吹曲。這簫聲他用內力傳音,只有黎子何一人可聽見,也不擔心被人發現,只是念及黎子何心中持久不散的執念,淡然素雅的曲子,竟被他吹出幾分惆悵味道。

  沈墨看到屋中久無動靜,便擦去長簫上的雨水放之在腰間,抵在樹幹上的手臂稍稍用力,一個翻身便已經到了屋子後面的小窗前。灰白的窗紙擋住他所有視線,輕風夾雜著細雨落在他耳邊,卻仍舊能清晰地聽見屋中女子輕淺的呼吸聲。沈墨抬起手臂,動了動手指,突然想要戳破窗紙看看裡面的女子。

  細雨早就滲透沈墨的黑衣,連同濕漉的長髮一起貼在身上,雨水順著他舉起的手一滴滴落下,沈墨像是呆住一般,依稀可見那五指微微顫動,最終握成拳頭垂下,迎著風雨轉身離開。

  一晃又是半月。黎子何每日跟著馮宗英學寫字,其實只用慢慢將字體變回原來的樣子就行了,每每看到馮宗英對著自己的字發愣,心頭溫暖,又有一絲愧疚,明明人在眼前,卻要借字緬懷。

  黎子何還發現,馮宗英不是不帶自己出診,而是他現在幾乎從不出診,原來替雲晉言把平安脈的任務交給了殷御醫,宮中無後,兩名寵妃也分別由兩名御醫主治,只是姚妃有孕之後,地位暫態高出一截,每日診脈的御醫變成殷御醫,黎子何也因此未再見過她。

  原本每夜的簫聲,在那個雨夜之後再未出現,之前的半個月,已經讓黎子何的心緒漸漸平緩,少了簫聲也慢慢習慣,可以安穩入眠。

  黎子何與太醫院的醫童們還是處不來,她清楚他們在背後對她的身世背景竊竊私語,甚至嫉妒她與馮宗英之間較為和諧的關係,特別是馮宗英開始手把手教她醫術之後,那些人對她更是嗤之以鼻。黎子何不想巴結誰,況且也沒必要,每日學醫已經將時間塞得滿滿的。

  隨著黎子何對太醫院的適應,生活好像就此平靜下來,無波無瀾,就在黎子何覺得略有閒暇的時候,太醫院,整個皇宮,甚至舉國上下,因為一道聖旨而沸騰起來。

  雲帝晉言,於登基九年來首次征選秀女,雲國女子,但凡下滿十四,上不出十六,由各地府衙甄選貌美賢良、才藝俱佳者為秀女,集中送往雲都皇宮。雲國上下議論紛紛,眾人皆在猜測,隨著後宮充實,虛空六年的後位,會花落誰家?

  「要為那些秀女驗身,憑什麼要我的醫童?不去!」馮宗英使足了力氣,顧不上自己也會疼,一掌拍在長桌上,震得桌上的毛筆都跳出許遠。

  殷御醫年近四十,體型微胖,面色紅潤,見馮宗英發火,臉上並無懼色,意氣風發地拱手道:「皇上月前才下旨選秀,我等絲毫準備都無,前日又診出妍妃娘娘懷有喜脈,勢必要有一名御醫專程伺診,如此一來,人手更是不夠,黎子何平日在院內並無要事,院史大人何須如此緊張。」

  馮宗英狠狠瞪他一眼,不依不饒道:「不去就是不去。」

  若是別人來找,讓黎子何去去也無妨,可是殷奇來要人,他偏偏不給!毛都沒長齊,仗著聖寵不把他放在眼裡,只要他還在一天,這太醫院便是輪不上殷奇來說話!

  「大人莫要忘了,這對黎子何也是一個機會,如若執意不肯參加,一年後的醫童考核,恐怕會因此丟掉許多優勢!」殷奇臉一冷,毫不客氣地咬牙狠聲說完,瞥了一眼馮宗英便甩袖氣勢洶洶地走了。

  馮宗英怒極,又是猛地一拍桌,氣急攻心,一口氣沒順上來,連連咳嗽起來。

  黎子何被馮宗英遣出去拿些醫書,回來正好撞見得意洋洋的殷奇,再進門看到馮宗英氣急咳嗽,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連忙放下書,拍著馮宗英的背替他順氣,一邊道:「大人,莫要傷了身子,何必與那種人斤斤計較?」

  太醫院有上殿御醫和下殿御醫,統規院史管制,還有一名副院史,出自下殿御醫,就是前陣子生病的甄御醫,兩名院史醫術高超,經驗豐富,資歷更是無刺可挑,在太醫院內有著很高的威望,即使不看官職,仍是人人敬重三分。

  可自從皇上寵信殷奇,院中這種和諧便開始打破。那殷奇的眼睛好似一個瞬間長在了天上,看所有人都是低他一等,兩位院史大人自是不放在眼裡,為人越發傲慢。

  若是在以前,馮宗英早嚷嚷著到雲晉言那裡,想法子將他趕出太醫院,黎子何見馮宗英為何沒有任何動作,甚至一再忍氣吞聲,也估算到他與雲晉言之間的關係,再不似從前,她既無法阻止他與殷奇的衝突,便只有安慰了。

  馮宗英順了口氣,示意黎子何停下,沉聲道:「明日秀女入宮,你跟著那群人去幫忙。」

  「嗯。」黎子何放下手,垂下眼瞼,將剛剛發下的醫書拿到馮宗英面前,說道,「這是大人要找的醫書。」

  馮宗英瞥了她一眼,見她無喜無憂,事不關己的模樣,抖了抖眉毛,不耐煩地道:「既是過去,肯定不只是簡單的驗身,秀女受封之前若需診脈,也是你們過去。」

  「嗯。」黎子何仍是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簡單回答。

  馮宗英恨不得上去敲她一把,這淡定裝的時間也夠長了吧,碰上這麼重要的事,也不肯多問自己幾句,瞪了她一眼繼續道:「那些個什麼秀女、妃嬪,到時候把戲多多,你給我擔著點心,別惹了什麼麻煩讓我給你收爛尾,那些女人……」

  女人多的地方陰氣重,馮宗英差點脫口而出,又給咽了下去,這話還是不大適合說出來,可後宮的爾虞我詐,他自己都數不來親眼目睹了多少。「醫」,用得好是救人,用得不好那便是害人,一旦牽扯進去,便不是那麼容易脫身的事,繼續提醒道:「反正你遇事多長個心眼,可別頂著淡定的帽子別人讓你幹什麼你就傻乎乎的全幹了。」

  「子何明白。」黎子何嘴角牽起一絲笑意,輕輕地頷首。

  最終得入皇宮的秀女有數百來名,經過一輪輪篩選之後留下百餘名參加殿選,除去雲帝收納後宮的秀女,部分會被賜給王公大臣,再剩下的便留在宮中充宮女,季黎做皇后時未經歷過選秀,在嫁給雲晉言之前卻是見過的,雲國歷來三年大選一次,先帝后宮嬪妃不說成千,五六百人是有的。

  到了雲晉言繼位,季黎為後。第三年時季黎殞命,雲晉言以悼念皇后為由,並未選秀。直到六年後的今日,才終於開始第一輪選秀。

  黎子何也未料到,自己剛入宮便趕上選秀,規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龐大。數百秀女整齊端正地站了大半個西前苑,秋日的陽關頓時變得刺目。黎子何眯了眯雙眼,不再看那片姹紫嫣紅,加快腳步往西醫署走去。

  「哎哎,你走那麼快幹嗎?慢點,慢點!」殷平跟在黎子何身後,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那群秀女的模樣。這麼多美貌女子齊聚一堂,若是不瞧個夠,人生一大憾事啊!

  黎子何不理,自顧往前走。西醫署是為秀女驗身臨時組建,兩名御醫帶上所有醫童,一日時間需將所有秀女的脈診到,以確定秀女身體無恙,如此算下來,每名醫童負責幾十名秀女,一日時間還是有些急促的。黎子何本來就對殷平本無好感,此時更是懶得理。

  殷平見她目不斜視地一路向前,心裡暗暗嘲笑了一番,說他有斷袖之癖,看來還真有些道理呢,可惜那日沒撞著現場告白的好戲。

  西前苑地處後宮的最前方。苑前寬廣的一片空地,中間的福秀宮是秀女殿選前的住處。西醫署便是在福秀宮對面的一間小殿,中間隔了一處小花園。

  黎子何依次為秀女拿脈,若遇上不太確定的情況,便交由經驗豐富的兩名御醫,其他醫童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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