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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


  湛王終於轉過身來,殿前喪冠哀服一片素色如海,皆盡落在他幽寂的眼底,「你們退下吧。」他緩緩說了一句。

  「王爺。」

  「退下吧。」

  斯惟雲與杜君述相顧對視,無奈嘆息,只得俯身應命。

  群臣告退,大殿內外漸漸空曠無聲,暮色餘輝落上龍階簷柱,在殿中光潔如鏡的玄石地上塗抹出靜寂的光影。

  夜天湛往前走去,空蕩蕩的大殿中只有他的腳步聲清晰可聞,走過漫長的殿堂,邁上高高的玉階,最後停在至高處那張龍椅面前。他伸出手,觸摸到那鎏光金燦的浮雕,忽然猛地一用力,龍鱗利爪直刺掌心,尖銳的疼痛驟然傳遍全身,心中萬箭攢射的感覺仿佛隨著這樣的痛,稍微變得模糊。

  他一瞬不瞬的看著這張龍椅,百般滋味,盡在心頭。曾經他最想得到的,曾經他苦苦追求的,現在近在眼前,然而卻只有一個人,永遠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他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在最不想得到的時候得到,在最不想失去的時候失去。

  痛過之後,心中仿佛一片空白。他撐在龍椅之上,居然發現自己笑了出來。絲絲苦澀浸入骨髓,無聲的嘲弄,無形的笑。

  「父王。」身後突然有人叫他,夜天湛回頭,見元修手中拿著什麼東西站在大殿的一側。見他轉身,元修便走到玉階之前,抬頭道:「皇伯母去東海之前留給我這個木盒,囑咐我在三個月後親手交給你。」

  夜天湛接過元修手中的木盒,熟悉的花紋,精緻的雕刻,正是他昔年出征之前送給卿塵的。他急忙打開盒蓋,裡面仍是那支玉簪,白玉凝脂,木蘭花靜,旁邊是一副雪色的絲絹。隨著他手腕一抖,絲絹上兩行字跡展開在眼前。分明是兩個人的筆跡,卻神骨相合,如同出自一人之手——

  托君社稷,還君江山。

  元修站在旁邊,看到父王的手在微微顫抖。「父王?」他忍不住上前叫了一聲。

  夜天湛雙手緊握,猛地閉目抬頭,久久不能言語。待到重新睜開眼睛,他眼底紅絲隱現,唇角卻緩緩逸出了一絲通透而明澈的笑。

  帝曜十一年七月,湛王登基即位,稱聖帝,改元太和。

  太和元年,冊王妃靳氏為貴妃,嫡皇子元修為太子。九月,御駕東巡,駐琅州三月有餘,至歲末,返駕帝都。

  數年後,天下大治。太和一朝,朝無貪庸,野無遺賢。九州歲收豐稔,米每鬥不過二錢,終歲斷死刑僅余二十餘人。東至於海,南極五嶺,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道途不驚,史稱「太和盛世。」

  琅州觀海台,夜天湛負手獨立在山崖之巔,浩瀚的東海劇碼無極,長風吹得他長衫飄搖,卻不能撼動那挺拔身姿。

  遙遠的天際仍籠罩在一片暗青色的蒼茫之中,崖前是陡直的峭壁,前赴後繼的海潮擊上岩石,卷起驚濤萬丈。碎浪如雪,半空中紛紛散落,隨著洶湧的濤聲遙遙退去,消失在波瀾浮沉的遠處。潮起潮落,洶湧澎湃,一浪過後又是一浪,周而復始,無休無止。

  碧浪無盡,天外有天。

  夜天湛望著這片他曾經歷盡風浪,一手締造了安寧的東海。海天一線處漸漸露出一道晨曦,隨著朝陽慢慢升起,海面上浮光絢麗,雲霞翻湧,仿佛深處蘊藏著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終於,一輪旭日噴薄而出,萬丈光芒奪目,在天地間照出一片波瀾壯闊的輝煌。

  夜天湛渾身沐浴在這旭日的光輝之中,深邃的眼底盡是明亮與堅毅,回首處,長風萬里,江山如畫。

  §後記

  太和九年,琅州商船東行過海,避颶風,不慎迷途。逐浪漂泊,茫茫不見歸路,船行數日,忽遇仙山,山在海中,方圓不知幾百里,雲霧飄渺,煙嵐繚繞,玉峰疊嶂,霞嶺相連。遂停船登岸,尋路前行,適逢雨後新霽,青峰繞雲,山野瓊林落落,瑤枝繽紛,蘭芝琪草,靈潔鮮美。中有玉湖清溪,碧澈幾鑒人影,五色美玉散落水畔,光澤晶瑩,俯仰可得。青鸞擇丹木而棲,彩鳳翱翔以自舞,百鳥翩飛,清鳴之聲悅耳。複行數百步,遇靈獸成雙,追逐嬉戲於前,狀如貂狐,通體似雪,一金瞳,一碧睛,靈異不同常物。林間有女三五人採擷芳草,笑語玲瓏,輕歌悠然,見諸人,甚異之,聞其境遇,乃引謁其主。

  沿山行,雲境如幻,流連望路之遠近。前有屋宇列峰巒之體勢,青竹為簷,紫篁為台,請瀑落而為簾,流嵐浮以為幔,樓臺高遠,廊腰縵回,浮雲飄然,氣象萬千,連綿難見全貌。極峰頂,登樓臺,舉目遠眺,窮碧波於千里,憑虛禦風,淩萬頃之浩然。滄海桑田,茫茫不知其所止,天高地炯,渺渺不知其身在何處。氣清神爽,忘人間之凡塵,飄飄乎心懷,羨仙世之逸然。

  及見主人,男子青雲衣,女子白霓裳,神度清傲,風姿出塵,逍遙神仙眷侶。聞客自天朝來,遂以宴飲,瓊漿玉液、奇珍海味皆未曾見也。問天朝,眾雲盛世之治,欣然而笑。言及四海異域,妙語逸事,見識廣博,談笑驚訝諸人。有僕玄衣俊面,複引眾人遊觀山島,奇景不能盡述。見寶船泊于碧海,長四十餘丈,寬約十丈,龍桅雲帆,可容數百人不止。曰其主雲遊之舟,興之所至,乘風破浪,東海、南溟、西洋無所不能及也。

  停數日,辭歸。為備清水糧蔬,贈以奇珍異寶,中有《西海圖志》,繪西洋之航路,詳錄諸國風俗,世所罕見。僕輕舟相引,離岸入海,遙聞簫音送客,浩渺雲波,浪潮萬里。仙山漸遠。及琅州。僕舟不復見。同行者逄豫,琅州巡使族親也,歸詣巡使,說此異事,以為奇。適逢帝東巡,引見聖帝,奉寶圖。帝見之,乃大驚,即遣船入海,尋此島,東海浩瀚,來路難再得。帝登觀海台,臨風遠眺,慨然笑歎:天地逍遙,且看人間是仙境。遂不復求。

  雲州陸遷,扈從東行,奉旨文以記之,甲申四月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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