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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湛王卻毫無行禮之意,負手立於階前,目光掃過韓渤等大臣,往殿上看去,灼灼眸光正對上鳳衍驕橫的嚴眼神眼梢一挑,竟似有幾分挑釁的意味。

  鳳衍亦不起身,沉聲說道:「敢向王爺為何怠慢聖旨,故意來遲?入殿不拜,又是何意?」

  湛王面色淡淡,冷笑一聲,傲然道:「本王上拜天地君父,下可拜君子豪傑,此時這太極殿中無君無父,宵小之徒妄居高位,鳳相想讓本王參拜和何人?」說著廣袖一甩,徑直往席前走去。

  鳳衍心火漸盛。他此時有恃無恐。竟不把湛王放在眼中,當庭呵斥道:「大膽,天后在此,你竟視若無睹,意欲何為?」

  湛王聞言一笑,悠然轉身,目光在玉簾之前一停,便對天后拱手長揖:「臣,參見娘娘。」這一拜卻是家禮。

  「王爺辛苦。」玉簾之後淡淡飄出一句話,如珠玉輕擊,泠泠傳入眾人耳中。

  鳳衍忽然直覺有些異樣,扭頭往鸞座看去。水晶光影灑下片片晶瑩,輕微一晃,似冰絲細刃,若秋水劍痕。天后一雙修長冷媚的鳳眸穿過玉光剔透迎面看來,複往湛王那邊一轉。電光火石之間,兩道目光交於刹那。

  湛王唇角始終噙著一抹淡笑,他這時步上金階,沉聲說道:「殿中侍御史何在?」

  韓渤和另外兩名侍御史聞言,上前一步:「臣在。」

  湛王問道:「臣子殿中逾制,該當何罪?」

  韓渤抬頭往鳳衍看去,憤然道:「臣子失禮逾制,乃是僭越之罪,為大不敬,輕可削職為民,重可誅罪。」

  湛王點頭,一轉身,聲音冷淡:「鳳相可聽清楚了?」

  鳳衍目視湛王,眼中精光暴現,四周依稀仍聞鐘磬清和,笙樂飄飄,殿前卻已是劍拔弩張。眾臣提心吊膽肅聲而立時,忽見鳳衍拂案而起,手中盤漓玉盞「咣」地一聲錚然落地,美玉碎,瓊漿濺。

  似是回應這聲脆響,大殿四周的暗影中,毫無徵兆的出現了數百名禦林侍衛,迅速將宴台包圍其中。隨著劍甲撞擊的輕響,落地的靴聲,太極殿高大沉重耳朵殿門緩緩閉合,轟然一聲震響,將夜色天地隔絕於外,整個大殿變成了一個金碧輝煌的牢籠。

  驚天變故將殿中群臣震在當場,鳳衍臉上不可一世的狂妄,胸中野心急劇膨脹,幾乎就要放聲大笑,手指殿下,高聲道:「湛王結黨謀逆,左右侍衛,速速將其拿下。」

  這是殿中突然傳來湛王清脆的擊掌聲,他仿佛剛剛看過一場精彩的好戲,忍不住擊節而贊,風雅淡笑,倜儻無儔,只對四周刀劍林立視若無睹。

  「鳳相好手段。」伴著他一聲聲瀟灑的擊掌,殿前禦林禁衛應聲而動。兩隊侍衛刀劍出鞘,快步踏上龍階,卻越過湛王身旁,直奔鳳衍席前。其餘諸人亦行動俐落,迅速包圍了所以鳳家親黨。刀光劍影之下,四周響起一片驚呼怒駡,亂成一團。鳳家諸人猝逢變故,不及反抗,片刻便被禦林禁衛盡數押下。

  事出突然,鳳衍不由色變,既驚且恐,掙扎喝道:「我所犯何罪?你等竟敢無禮。」

  只見殿上玉簾輕搖,天后起身步下鸞座。鳳衣飄展,鋪開華美尊貴,環珮清越,綽約風姿高潔,她沿著流光溢彩的玉階前行,目光與湛王相匯於半空。

  他回來了,踏一路驚濤駭浪,來赴她生死之約,攜一身風華傲然,托起這如畫江山。

  他幽黑的眸底如同浮華落後的深夜,如同風雨歷盡的秋湖,沉澱著太多的東西,都在平靜背後化作淡淡清雅的微笑。

  君子坦蕩,知己相逢。這一生總有些人,值得用生命去信任。

  卿塵一步步行至殿階正中,那安靜的步履,含笑的笑容,卻讓鳳衍突然墜入冰窟。

  「鳳氏逆黨指使御醫令黃文尚謀害聖上,構陷湛王。送有孕女入內侍寢,妄圖冒充皇統,謀宮篡位亂政誤國,罪無可恕,當誅九族…」平淡而清晰的聲音如一道冷冽溪流淌過原本慌亂紛紛的殿堂,所過之處似薄冰蔓延,人聲盡落,話語寂然。

  每一個人都靜立在原地看著大殿之上的天后,是震駭,是驚訝,是置疑,是敬佩…然而有一個人臉上卻只有深深的疼惜。

  佇立在殿階旁的湛王,抬眸凝視。宮燈璀璨,華服美裳鳳霞流金,她站在萬人中央,光華耀目,卻仿佛從來不曾在此停留。

  眼前仍是那個白衣素顏的女子,一顰一笑,是他一生難解的謎。他遇到了她,錯失了她,卻又在這一刻,真真正正擁有了她。

  紅塵萬丈皆自惹,情深不悔是娑婆。

  忽然,被禁衛押下的鳳衍發出一陣大笑,似乎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昂首向上喝問:「鳳家罪無可恕,當誅九族。哈哈…難道你不是鳳家的人,不是老夫之女,不在鳳家九族之內。你以為憑這幾句話,鳳家便會葬送在你手中嗎?」

  卿塵慢慢行至鳳衍面前,淡淡已垂眸,清冽的光華直迫鳳衍眼底,她微笑,輕聲道:「你錯了,我誰都不是,我只是夜天淩的妻子。」她將聲音一揚,拂袖轉身:「我只是天朝的皇后,國賊可殺,逆臣當誅,便是鳳家也一樣。」

  處心積慮眼見受到功成,鳳衍此時離那象徵九五至尊的寶座如此之近,卻不料最後一步毀在一個女人手中。他心中恨極,戟指怒駡:「妖女,皇上早已重病不治,你與湛王內外勾結,謀奪皇位,難不成也想先奉兄長,再嫁其弟,悖禮亂倫?」

  眾臣驚嘩,湛王忍無可忍,出聲怒斥:「住口。」忽聞殿上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鳳衍,你可敢將此話當著朕的面再說一邊?」

  鳳衍聞聲如遭雷劈,猛地抬頭看去。龍階之上,金帷之後,竟是皇上緩步而出。大殿四周華燈錯落,金輝明耀,映得他一身袞龍玄袍俊肅孤傲,高高在上,睥睨眾生,一抬眸,驚電般的目光穿透人心。

  群臣乍見皇上,喜出望外,韓渤等人驚詫之餘竟哭跪在地,隨著他們,殿前頓時烏壓壓跪了一片大臣,人人激動難言,唯有鳳家黨羽個個面如死灰。

  夜天淩看向鳳衍,冷聲問道:「鳳家九族的確不可小覬覦,但朕今天便是要葬送他們,你又能如何?」

  他最為顧忌的、本已垂死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鳳衍僵立殿中,手指前方,嘴唇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依稀聽見御前侍衛統領衛長征、驃騎將軍南宮競、撫軍大將軍唐初等一一上前叩稟皇上:「殿中當場羈押鳳氏逆黨共一百一十七人。華岳坊鳳府重兵封禁,無一人得出。司州鳳氏宗族盡遭抄沒。漢中布政使鳳盧、廣安布政使鳳譽革職待罪,都已秘密入獄…」最後,鳳衍聽到湛王平穩清朗的聲音:「東海布政使鳳柯糾兵頑抗,已被臣弟斬于劍下,文、現、琅、紀四周暫由中書侍郎斯惟雲、東海水軍都督逄遠率兵鎮撫,軍民安定。」

  天翻地覆的動作竟沒有一絲消息傳回天都,天下竟在其掌心,四海為之傾覆。鳳衍直勾勾地看著太極殿上那個峻冷迫人的身影,泰山壓頂的恐懼毫不留情地將人打入深淵。他渾身一軟,喃喃說出四個字:「鳳家晚了。」眼前猛覺一片黑暗,先前的囂張狂妄被那冰冷注視摧毀殆盡,甚至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無法興起。皇上已安然無恙,皇后臨陣倒戈,湛王兵逼眼前,他自知絕路在前,死期已到。

  卿塵淡淡垂眸,一絲悲憫浮掠而過,與眸底冷靜的光澤交替,化作一片幽深。「帶下去吧。」她將雲袖揮落,玄甲侍衛齊聲應命。

  不過片刻,太極殿中塵埃落定,所有瘋狂與貪念,所以野心與掙扎,都在輝煌的光影中消失無聲,淹沒於皇皇鐘鼓聲中。

  韶樂再起,群臣正襟叩拜,夜天淩對卿塵伸出手,薄唇微挑,含笑凝視。

  他傲岸的笑容停佇在卿塵眼底,盛起絕美的光彩。攜手此生,生死不離,笑看江山,天下為家。她對他粲然揚眸,從容舉步,將手交到他的掌心。

  再一次握了卿塵的手,夜天淩將她輕輕一帶,與她共同立在大正宮最高處,四海蒼生,匍匐腳下。

  萬千燈火耀出炫目明光,相映月華金輝,締造這壯闊帝宮、人間天闕,氣勢恢弘,俯瞰眾生命運悲歡。

  浩瀚山河,無盡歲月,眾臣高呼之聲震徹四方,直入雲霄。

  天邊滿月,灑照寰宇,千里同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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