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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元修被卿塵抱著,立刻喜笑顏開,小手抓著她鸞服上的綬帶不放。卿塵環著元修在膝頭,孩子小小的身體帶著醇濃的奶香,那樣嬌嫩柔軟,叫人忍不住去呵護。元修有一雙像極了夜天湛的眼睛,眼角微挑,眸心烏黑晶亮,望著人的時候總似帶上笑意。那烏溜溜的眼珠看得卿塵心裡有一處地方輕輕塌陷下去,她情不自禁地便想,這若是她的孩子該多好,若是她的孩子,她會不知道要怎麼疼他。一股酸楚便那麼泛上心頭,她極輕地歎息,不期然抬頭,卻見夜天淩正看著這邊。

  四目相對,他眼神中帶著無盡的疼惜和歉疚,格外深邃柔和,她對他微微一笑,不必說什麼,彼此早已心意相知。她從來沒有怪他,又怎麼能怪他呢?他的痛絲毫不比她少啊!只要他還平安地在身邊,她還有什麼不知足。

  元修不安分地在卿塵懷裡蹭來蹭去,卿塵教他喊太祖母,他似懂非懂,依著卿塵示意的方向口齒不清地道:「菜祖母!」

  大夥兒頓時都樂了,卿塵啼笑皆非地點著元修額頭:「是太祖母,太……祖母。」

  元修側首看太皇太后,好像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太祖母!」這下喊得正確無比,太皇太后慈懷大悅,忙著答應,誰料元修回頭仰著小臉看卿塵,清晰地對她叫道:「母親!」

  卿塵愣在那裡,詫異低頭,元修順勢摟住她的脖子,軟嘟嘟的小嘴一下子便親在她臉上。他咯咯笑著抱卿塵,卿塵還沒回過神來,十二已在對面打趣道:「不得了,這麼小年紀就學會唐突佳人,長大了可怎麼辦?」

  卿塵此時疼極了元修,護著他:「長大了只要不像他十二王叔,怎麼都好!」

  十二道:「這話我倒要找皇祖母評評理了。哎!抱元修離皇祖母和公主遠點兒,你們前後左右的都是美人,別讓他小小年紀就看花了眼!」

  太皇太后笑駡十二嘴貧,朵霞公主倒不以為意,反而覺得十二不像夜天淩那樣清冷,不像灝王那樣淡遠,也不像夜天湛那樣難以琢磨,最好相處,不禁就對他笑了過去,倒把十二笑得一怔,俊面微紅。

  夜天湛此時卻沒注意朵霞公主,只凝神望著卿塵和元修。

  衛嫣冷眼旁觀,他唇角那抹笑全然不是平素的高貴與疏離,他笑得這般真實,一縷刻骨的柔情在那笑中緩緩流淌,輕輕蔓延,衛嫣幾乎可以感覺到他此時此刻心中的念想,他盼望著那個抱著元修的女子就是孩子的母親,哪怕只一刻看著都是令人愉悅的。他這樣由衷的不加絲毫掩飾的笑,她曾經多少次熱切地盼望過,眼前她看到了,卻偏偏又恨極了這樣的笑。

  她若是什麼都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該多好。可是新婚之夜她聽得那樣清楚,他叫著別人的名字!她似乎已經站到了懸崖的邊際,底下是萬丈深淵,而他的笑在前方誘惑著她,縱身躍下。

  「娘娘既然這麼喜歡元修,不如請皇上下旨接元修入宮來住好了,也好陪伴太皇太后身邊,常常得見。」

  衛嫣的話突兀地響起,夜天湛笑意猛收,不能置信地看向她,靳慧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聲驚呼已經到了嘴邊,生生忍住。

  殿中歡聲笑語刹那全無,在場之人紛紛看向皇上。

  原本親王世子入宮教養也是平常之事,但眼前這形勢,元修一旦入宮,便如殷皇后般成了牽制湛王的人質。只要皇上有這個心思,這自然是再好不過的時機。

  所有人都在等著皇上一句話,卻只見皇上唇邊一抹淡笑,諱莫如深。他將手邊金箸放下,好整以暇地看了卿塵和元修一眼。

  元修此時玩得累了,抓著卿塵的衣襟漸漸要睡過去,幼小的孩子絲毫不知自己正面臨什麼樣的局面。卿塵輕輕拍著他,溫柔含笑道:「孩子還小,離開母親難免會不適應,」她抬頭和夜天淩對視了片刻,「等到元修再長大些,自然是要進宮學習的。到時候不妨請大皇兄做師傅,咱們交給十二王爺不放心,交給大皇兄總是放心的吧?」

  十二接話道:「怎麼又扯上我?文才我是比不上大皇兄,但武功大皇兄就不如我了,到時別求我來教啊!」

  這時夜天淩淡笑道:「七弟文武雙全,虎父無犬子,元修將來必定如他般出眾,豈用得著他人操心?」

  夜天湛先前一刻的驚怒早已恢復如常,隨即道:「還要請皇兄多加教誨才是。」

  夜天淩道:「孩子還小,說這些未免過早了,難得此時還能在母親身邊撒嬌,何苦逼迫他們。」

  夜天湛不料他會有這樣的話,這話中之意似明未明,竟像說這代人的事與下代無關。再想想汐王和濟王,除了賜死了汐王長子之外,倒真是沒有過分牽連。便是這份心胸氣度,他揚眉往上看去,只覺有此對手,竟叫人胸懷舒暢。

  卿塵說完那話,便只低頭哄著元修入睡,自始至終都沒有向挑起事端的衛嫣看一眼。夜天淩的話別人或許不懂,她卻聽懂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的意思他果然也懂了。

  眼見著元修睡得沉了,她小心地將他交給靳慧,靳慧早急得揪心,立刻便接過孩子來緊緊抱著,眼淚幾欲奪眶而出。卿塵對她安慰地一笑,輕聲道:「放心。」

  靳慧微噙著淚,「多謝娘娘。」

  卿塵此時才往衛嫣那裡看去,只淡淡一瞥,眼中一鋒銳利盯得衛嫣臉色青白,她轉身徐徐笑道:「坐了這麼久,想必皇祖母要累了,皇上,咱們還是請皇祖母早點歇息吧。」

  太皇太后確也已經精神不濟,夜天淩便率眾人再為太皇太后上壽,卿塵親自扶了太皇太后入內安歇。這時一個女官匆匆入內,在卿塵身前輕聲稟報了什麼,卿塵眉心一攏,還未及說話,殿前內侍已經高聲通報:「殷娘娘到!」

  夜天湛聞聲渾身一震,轉身便往殿外看去。

  金簷華柱下,殷皇后正快步走來,身後跟著若干女官內侍,倉惶小跑。她身著明紅鸞裙鳳衣,雲鬢高聳,釵鈿華美,妝容精緻,儀態高貴,眼底些許的憔悴並沒有影響她驕傲的身姿,端莊雍容,一如從前。

  原本已經要退出的眾人都停住了腳步,殷皇后到了殿中,先給太皇太后行禮:「母后大壽,我險些便不能來,如今晚了一步,還請母后不要怪罪。」

  太皇太后命她平身,殷皇后環視眾人,眼中光彩迫人。夜天湛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母后!」衛嫣等人也急忙隨他拜下。

  殷皇后低頭看向兒子,神情之中滿是愛恨交加。她握著夜天湛的手微微發抖,似是想說什麼,卻終究忍了下去,再一抬頭看到了朵霞,有些驚訝。夜天湛忙道:「母后,這是朵霞公主。」

  誰知殷皇后立刻眉眼一落,冷聲道:「生得這般妖媚,這些異族女人除了蠱惑男人禍國殃民之外做不出半點兒好事,你給我記住了,離這種狐媚子遠些!」

  眾皆聞言色變,誰都聽得出她這不光掃了朵霞的顏面,分明更是意有所指。夜天淩眸色陡深,隱見怒意,卻只礙著在太皇太后面前沒有發作。

  朵霞身為公主,在於闐國備受國王寵愛,入嫁天朝也被視為上賓,禮遇有加,何曾聽過這般話語,美目一挑,站起來便道:「娘娘,自古只要有耽迷美色誤國誤民的事,都將女子說成是紅顏禍水,卻不知本是那些男人自己昏庸無道。若是心志清明,誰能蠱惑得了他們?若原本便糊塗,即便沒有絕色當前也是一樣。我仰慕王爺志高才俊,情願隨他遠嫁中原,倒不認為他是那種區區美色便能迷惑的昏聵之人。」

  大家都沒想到朵霞如此大膽,竟然當面頂撞殷皇后。殷皇后更是出乎意料,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夜天湛迅速看了朵霞一眼,回頭即刻給殷皇后請罪:「母后,朵霞年輕不懂事,話說得有些過了,兒臣替她給母后陪不是。兒臣不是糊塗之人。還請母后放心。」

  殷皇后盯住他,「放心?你叫我怎麼放心?別說是你,便是你父皇一世英明,到最後不還是壞在那異族妖女手中!你又哪裡不糊塗了?」

  夜天湛焦慮萬分,他心中縱有千般打算,現在卻一分也不能對殷皇后說,只沉聲截斷她的話:「母后!」

  殷皇后甩開他的手,對太皇太后道:「母后,您也都看在眼裡,夜氏皇族從始帝往下,哪個不是困在這個『情』字裡?穆帝、天帝,還有眼前這些,無一例外的!我管不了,您也不管嗎?二十七年前那些事,紙裡包不住火,您心裡再清楚不過,現在這個皇上,到底是……」

  她話未說完,太皇太后厲聲喝道:「住口!」

  夜天淩眸中深暗處冷澹澹地泛出殺意。殷皇后下面的話沒說出來,別人不知,卿塵卻清楚是什麼,心穀遽沉。若再說下去,就算是她,也保不了殷皇后性命了。

  太皇太后扶著卿塵的手面對眾人,徐徐說道:「灝兒,帶著你的弟弟們跪安吧。所有人都退下,沒有我的吩咐,一律不准進殿。」

  看過眼前兒孫,太皇太后老邁的眼中隱透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光澤,那是歷經歲月的睿智與通達,看盡人世的平靜與深沉。些許的病態都被這光澤掩蓋,此時的太皇太后似是換作了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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