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醉玲瓏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陽光如縷,七彩碧璽玲瓏剔透,映著她清麗的眸子。曾經糾纏心間的一縷執念,此時只餘了渺遠的印記。參不透紅塵,望不穿恩怨情仇,眾生苦,苦為情生。她自知是認定了,沒有徵兆亦無絲毫猶豫,是他,為他,只有他,他也一樣不會離開,她知道。

  唇角掠過一絲淺淡的微笑,她站起來對著山谷大喊:「四哥!」面上濕濕的,風吹來有些涼意,浸著肌膚,同那笑化在了雲間。

  風馳蹄聲輕快,驀然停駐,夜天淩意外地看著山花前飄逸的白色身影,臨空搖曳,幾欲乘風歸去。

  那一聲呼喊,自四面八方回蕩過來,一瞬漲滿了心口,苦澀酸甜,恍惚間竟叫人有種不顧一切的激狂。他飛身下馬,落在卿塵身後,張口欲喊,一眼見那下臨絕壁的山石搖搖欲墜,怕驚嚇了她,只輕聲叫道:「卿塵!」

  卿塵渾身一顫,不能置信地回身過來,怔怔看著夜天淩站在面前,早蓄滿了眼的淚水悄然而下,一言不發。

  夜天淩往前邁了一步,卿塵突然搖頭:「別過來,你別過來。」抬手將淚水抹掉,躲開了他的注視。

  夜天淩眼底猛地波動,她轉身之下便是深淵,他沉聲道:「卿塵,那裡危險。」

  卿塵有些怔忡,靜靜看著他。夜天淩伸手道:「你先過來。」

  卿塵聞言向前走了一步,還沒站穩,人已被他一把擁入懷中,緊緊抱住,臂上力道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力量,叫人一動也不敢動,一動也動不了。

  她伏在夜天淩胸前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氣惱地揮手捶他,又被他環著掙扎不得,連日來心中的委屈無處發洩,竟扭頭往他肩頭狠狠咬下。

  夜天淩悶哼一聲,只是摟住她。那痛真真切切,卻一瞬模糊了,散在心底若有若無的,牽起層層憐惜溫柔。過些時候,他才低聲問道:「氣消了?」

  卿塵將頭抵在他肩頭,淚流滿面,悶聲不語。

  夜天淩手指沿著她溫涼的秀髮滑下,感覺到她的淚水緩緩滲入衣襟,卻又不知該怎樣安慰,隔了片刻,終於說了幾個字:「卿塵……對不起。」

  山林四寂,眼前遠空萬里,淺翠輕碧雲籠煙峰,迷離了雙眸。

  冷傲如他,自負如他,竟說了這樣的話出來。卿塵怔怔聽著,普通莫過這寥寥幾字,卻像一張細細密密的網,讓人失了思緒,一步邁入了他設下的領域,想著想著,一股欣慰甜蜜自心底升起,垂眸笑了起來。

  夜天淩扶著她雙肩輕輕一退,微皺了眉頭:「又哭又笑,這是怎麼了?」

  卿塵不語,望著他,卻見夜天淩也只是這般垂眸凝視,向來無情無緒的眸心明暗湧動,陽光下如一片深沉的海,生出萬般波瀾的色澤,漸漸將人捲入其中。她一動也不能動,癡立在他身前,突然聽他一聲低歎,一個閃神柔唇已被他俯身吻住,他唇間切實的熱度帶著霸氣與溫柔深深攻陷了心底最柔軟的一處,濃濃烈烈,千回百轉,霸道地讓她無處可逃,卻又輕柔地讓她沉醉下去。一切喧囂皆退卻,天地一片空白,只餘他唇吻溫熱和陌生而熟悉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卿塵顫抖著睜開眼睛,長長睫毛微微一動,羞怯低下。夜天淩唇角勾起一絲微笑,轉瞬即逝,輕輕抬起她的頭,修長手指將她臉上隱約殘留的淚痕抹去。

  一刹那,卿塵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一種深痛不安的神色,仿佛他竟在懼怕什麼,有什麼東西隱在他心底不願想起偏又揮之不去。

  「四哥。」她輕聲叫道,「你在想什麼?」

  夜天淩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了遠山疊嶂,簡單道:「想你。」

  卿塵微微一愣:「我不是在這裡嗎?」

  「嗯。」夜天淩應道,回神凝視眼前人,眼底已恢復了那清淡深銳。兩人攜手在一處岩石上坐下,卿塵側頭看了看夜天淩:「你有心事。」

  山間明淨的陽光透過薄霧,映著夜天淩棱角分明的側臉,舉目處險峰深谷,他的目光便淩駕於那雲峰之上,遙遙地看了出去。

  卿塵微一晃神,只覺此時的他渾身透著一股孤寂,她微微皺了皺眉頭,卻聽到夜天淩聲音別於往日的淡漠:「真的願意跟著我嗎?」說話的時候他依然看著遠方,像是在自言自語。

  卿塵沒說什麼,只輕輕將手覆在他的手上。夜天淩反手將她握住:「莫先生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

  卿塵問道:「說什麼?」

  夜天淩眸底靜寂,但在看向卿塵時卻有一抹苦澀流過:「莫先生是我朝奇門相術的第一人,多年之前還在欽天監時,曾為我占過一卦。」

  卿塵道:「是什麼卦?」

  夜天淩淡淡道:「孤星蔽日。」

  「天乾六十四卦中,孤星蔽日?」

  「是。」夜天淩答道。

  「莫先生怎解?」

  夜天淩眼睛微眯,極冷一笑:「其芒盛,天合無雙,親者去,近者離,雖日月而蔽之,孤絕獨以終。」

  卿塵眼中一動,眉目淡遠:「我不信卦。」

  夜天淩唇角微抿,帶著抹孤傲:「我亦不信。但是那日皇祖母在延熙宮中指婚的時候,這忘了許久的卦語卻在那一瞬掠入我腦中,還有唐忻,她是死在我的箭下。戎馬半生,我冒過不少險,但卻偏偏不敢冒這個險,拿你賭這一卦。所以那時我幾乎什麼都沒想,便回絕了皇祖母。第二次求皇祖母賜婚前,我特地去找過莫先生,莫先生卻道天數無常,要我順心而為。我思量了許久,斟酌了許久,卻是放不下,所以終還是去求了皇祖母,誰知這竟險些害了你。你拒婚,出宮,去見七弟,我幾乎便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深處偏又有一絲難言的滋味,覺得或者這才是對的。待明白了你那麼做的原因,我卻更不知道該怎麼對你。卿塵,你究竟從何而來?為什麼會出現在我身邊?」

  夜天淩靜靜地說著,卿塵從來沒有聽他說過這麼多話,第一次,他那樣坦白地將自己展現在她面前,清澈得如同一道山流,卻又偏偏帶著絲深忍的惆悵,叫人痛至心口。

  「莫先生奇術獨步天下,卻看不透我的命。四哥,我在這裡,或者是因我不在其中。」卿塵在微笑中輕歎,「這或許就是我的命數,我孑然一身,我只有你,我也不想管其他,你若認定了我,便是孤星該散了。」

  生生世世,輪回皆緣法。既來了,便是該來了。

  夜天淩聽著她的話,轉頭凝視她許久,她眉目間鐫刻著堅定與勇氣,令他心中微微震撼,他突然揚眉長笑一聲:「這懼怕的滋味,我竟也會惑在其中。卿塵,世上有你,得之我幸。」

  卿塵淡定道:「與君同在,此生無悔。」

  夜天淩眼中有一抹極燦亮的光彩,將她攏住,兩人輕輕握了雙手,一笑中,心相印。

  §上卷 第六十一章 釋得緣故春風生

  暖風醺醉,蜂蝶流舞,御花園中染了春意,百花熱熱鬧鬧地爭相綻放,濃郁花香鋪疊明豔,一叢叢一簇簇,絢麗地張揚了滿院。

  翠柳細葉初展,靜靜地在玉瑤池的水面上照出一彎纖細的倒影,隨風微微一晃,蕩起幾絲漣漪,劃開一暈平靜,遠遠地淡去了。

  金絲楠木案上,長長鋪著一道奏摺,奏摺上是一筆柔和優雅的行書,風骨清麗,舒放有致,雋秀中鋒芒略隱,轉折處飄逸從容。

  沿著這明黃摺子紙一路行雲流水般地書下,卿塵手中的紫玉筆桿輕輕晃動,最後微微一勾,棱角鋒銳,帶出了一絲琥珀松墨的清香。

  她直了直身子,輕輕將筆放於一旁溢著墨香的蕉葉紋素池端硯之上,隨目流覽過去,日日練習,如今這字早已得心應手,和他的像,卻又不儘然。她笑了笑,待墨幹後便將摺子收起,如今天帝身旁這道長案幾乎成了她的專用。這一「病」,又拖了半月有餘,當她再次每日隨著天帝早朝的時候,天帝便將更多的政務交與了她,甚至有些本章也只是看看說說,一併由她代批。這在歷朝也是少有的事,眾臣言論非議,天帝一概留中不發,人人都看得明白,鳳家的恩寵權勢是達到了鼎盛。

  卿塵心底澄明,對這日盛的隆寵不驕不躁,只在政務上用心,常是深更已過人還在燈下。逐日以來,天朝歷來的人政越發爛熟於胸,她行事也如魚得水般通透。然她只少言慎行,除了擬旨批奏這樣的代筆之事外,朝事上謹言慎行,尤其是遇上各皇子經手的政務,更是不著痕跡地避開。

  卿塵將複好的奏章理了理,正準備向天帝請示,忽見天帝猛地將手中摺子拍在龍案上,大怒道:「真是豈有此理!」

  整個殿中驀然一靜,伺候在旁的侍女們被嚇得面色發白。卿塵悄眼看去,似乎是剛呈上來的密折,不知出了什麼事惹得天帝大發雷霆,卻聽天帝難抑惱怒地對孫仕道:「去把湛王叫來!」

  卿塵心中一凜,孫仕不敢怠慢,急忙領旨去辦,未出殿門,天帝又喝道:「回來!」

  孫仕和卿塵都知道天帝為朝事發怒的時候萬萬不能勸,一同屏息站著,果然片刻之後,天帝似是怒氣稍息,問卿塵道:「上次在天都清查歌舞坊,湛王是怎麼複的旨?」

  怎麼竟是為這事?卿塵輕輕蹙眉,清查歌舞坊的時候她雖還未曾進宮,但前面的朝政都曾一一瞭解過,這件事又是她留心的,於是小心答道:「那次天都有四十六家歌舞坊被查禁,都是和朝中大臣有關的,另有十三家因為涉嫌勾結江湖幫派販賣人口,亦被徹底清查。」

  天帝伸手指著那道密折:「四十六家裡面偏偏就沒有殷家的,不但沒有殷家的,還有多少家都是分毫未損!更可氣的是,朕要他清查歌舞坊,他竟然在什麼四面樓為了一個歌女當眾同人爭執!陽奉陰違,說的和做的完全是兩回事,這就是他辦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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