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醉玲瓏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夜天湛眼中似是含了千言萬語,但終究還是一笑,回身上船離去。

  卿塵怔怔看著被急雨籠罩的江堤,直到那船隻漸漸沒入江雨深處,方才轉身,忽見四面樓前,一個熟悉的人影立在那裡。

  不知何時而來,夜天淩暗沉的眼中冰冷一片,注視著傘下的她,注視著這風雨中長浪拍岸的楚堰江。

  棧道兩頭,一段若遠若近的距離,兩人靜靜立在那裡,誰都沒有說話。

  風雨早就不見春日的柔軟,掀得卿塵手中竹傘不斷晃動。伴著震耳悶雷,一道驚電裂開烏雲,在暗空中劃出灼目的長光。

  電閃之下,卿塵清楚地看到夜天淩眼底風雲狂湧,終於明白為什麼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將軍也不敢如此與他對視,眼前肆虐的閃電都似退卻,那懾人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劍直逼心頭,讓人只覺陣陣悶痛。

  卿塵穩了穩心神,舉步向前走去,頭頂翻滾的雷聲聽在耳裡並不真切,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能見到他的眼睛,天地間仿若只剩下那雙眼睛,看著自己,清晰如許。

  急雨斜斜打了滿身,羅絹沾了雨水緊貼肌膚,透心的冷。他來了,她有多少話想同他說,現在,他來了。

  夜天淩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沉冷的目光夾雜著深切的痛楚。卿塵叫道:「四哥。」

  「難怪,」夜天淩熟悉的聲音卻無一絲感情,「我在這兒等你半天了。」

  卿塵低聲問道:「你見過太后了嗎?」

  夜天淩眼裡怒意閃過,一把將她的臉抬起,低頭俯視,聲音喑啞:「難怪你追問褚元敬為什麼我要那麼做,難怪你不願皇祖母賜婚,難怪四處找不到你,原來是他。」

  油紙傘跌落身畔翻滾著吹入了雨中,卿塵感到他的手狠狠捏著自己,因用力過度而隱隱顫抖,掙扎道:「不是……」

  「那是什麼?」夜天淩抑聲道,「你親口拒婚,我亦親眼看見。」

  他眼裡的傷怒連同這語氣,尖刀一樣刺入卿塵心頭,一刀接著一刀,痛得她幾欲窒息,只能勉強揚頭道:「是……是……你放手!」

  夜天淩猛地鬆手,卿塵踉蹌著扶住一旁欄杆,心裡那痛絲毫未緩,越發翻湧起來,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只靠在那兒喘息。

  夜天淩見她慘白著臉不答,一陣怒意連著莫名的心痛湧上,薄唇緊抿,極力壓抑著自己翻騰的情緒,忽而仰頭閉目,雨水激了一身一臉,轉身拂袖而去。

  「四哥……」卿塵想叫他,眼前卻忽然一黑,心口抽起一道劇痛,一步便邁不出去。冥魘隨夜天淩自宮中回來,早和謝經在樓中看著兩人情形不對,卻誰也不敢上前,此時見夜天淩突然離開,雨中卿塵搖搖欲墜,雙雙搶出來扶住:「鳳主!」

  卿塵恍惚見了他們兩個,艱難地道:「跟去……看看……莫要出……出事……」

  謝經對冥魘抬頭示意,冥魘展開身形,沿江岸追去。

  謝經扶著卿塵,只見她渾身濕透,蒼白的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早已流盡了痛楚,淹沒一切。

  神禦軍營前,門旁兩株老樹幹枝遒勁,桃紅錯落,雖沒有依水堤旁「一色錦屏三十裡」的繁麗,卻也熱熱鬧鬧綻了滿樹。雨打春庭花零落,輕紅粉白碎錦似的鋪了一地,如今風一吹,柔柔灑灑飄揚起來,倒給這兵戈肅殺的軍營添了幾分旖旎光景。

  營中出入的武官兵將本就是些豪放不羈的人,少有閒情駐足賞春,反而比平時更多了匆忙,兵馬長靴不免踐踏落紅,一晃,便碾入了塵中。

  自淩王提了增設北疆都護府的條陳後,天帝尚未有所決斷,南靖侯府六百里急報傳來,年前南靖侯重病,四月乙丑薨於鎮州。

  諸侯封地本是世襲罔替的制度,理應由南靖侯長子繼承爵位掌管南疆,但老侯爺長子失德無能,其他五個兒子多有不服,竟亂起靈前,一發不可收拾,直鬧到天都來請決斷。

  這正是撤藩的一個由頭,天帝召眾臣共議。淩王雖力主撤銷諸侯封地,卻反對急功近利,認為尚非最佳時機,遂向天帝進言分地而封,將南疆封地化為六郡分封給南靖侯六個兒子,如此相互牽制,諸侯國的勢力亦被無形中削弱。若此時直接下詔撤銷封侯,諸侯歷來互通聲氣,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旦有心作亂,朝廷尚未準備充足,海防、邊陲、關隴都將陷入危局,唯穩紮穩打,才是上策。天帝納了淩王之議,但為防有變,軍中仍是厲兵秣馬,以備戰事,自然一刻不得停歇。

  連著忙了幾日,夜天淩同十一出了軍營。一陣暖風輕盈,落花飄灑夾著微香拂面而來,絲絲點點沾上素淨黑衣,他側頭避了避,眉峰緊鎖,深海般的眼底一片暗沉,連這明媚春光都冷了去。近日這副神情叫整個軍中人人小心翼翼,誰也不敢有半點兒疏漏,生怕一不留神觸了黴頭。

  十一憂心忡忡地看著夜天淩,落後一步,對衛長征低聲道:「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衛長征輕聲道:「我也不知道,昨日問過晏奚,他只說大雨那夜殿下從外面回來,自己在傾盆大雨中整整淋了一宿,殿下不開口,誰也不敢問是怎麼了。」

  十一皺眉,深知夜天淩這般模樣,定然不是小事,思量著上前道:「四哥,父皇前些日子賜下來的新王府修整得差不多了,武英園連著暢音園,離你府邸只一條街,我和十二弟想將院牆打通,兩府相連,往來也方便。」

  夜天淩停了一下:「倒是不錯,什麼時候搬過去?」

  「下個月吧。」十一道,「幾日不得閒,好容易沒事了,不如陪我去看看?」

  夜天淩雖心裡抑鬱,卻也不願掃他興,便點頭道:「也好。」

  武英園同暢音園對稱而建,裡面景致就如翻轉了一般互為映襯,卻又各具特色,是伊歌城中極難得的府院。天帝日前賜給了蘇淑妃所生的兩個兒子,降旨擴建為新王府,可謂聖恩眷隆。

  嫩柳吐翠,春池冰融,園中曲徑通幽,錯錯落落,四下芳菲怡人。泠泠洌洌的一道清泉自地下引至石上,融融流了一池碧水,分花拂柳曲曲折折往暢音園去了。

  夜天淩負手入了園子深處,卻對這滿眼春色視而不見,眉心始終緊著。

  只這一點空隙,沒有軍務沒有政事,那種感覺便如影隨形地湧了上來。無比清晰一幕一幕,桃紅、輕柳、醉香、流泉,都如她,笑盈盈清冽冽地在自己面前,一泓秋水似的明淨,一彎新月般的輕柔,從沒有此刻這樣清晰。

  那一道利痛,自心口絲絲浸入骨髓,只要腦中有一瞬空閒,便是她,無聲無息滿了心懷。

  冷面下隱著能融了冰川的火,灼得五臟欲焚。他閉了閉目,唇角淩厲地抿作一刃,耳邊卻突然傳來說話聲:「沿這邊過去便是十一哥的武英園,咱們看看去。」正是夜天漓的聲音。

  似是有人應了一聲,夜天漓又道:「春雨才過幾日,竟連桃花都開了。卿塵,去年冬天咱們還說下了雪飲酒賞梅,誰知被平隸疫情攪了,如今換作桃林飲酒,不也是美事一件?」

  卿塵似是笑了笑,道:「若有『桃夭』美酒來,才配這景致。」

  夜天漓道:「這有什麼難,倒是你沒精打采的,怎麼好好的說病就病了呢?好些了便該出來走走,總悶在屋裡也不行。」

  卿塵淡聲道:「大驚小怪,我不過懶得動,皇上都放我歇著了,你還特地拉我來這兒。」

  這熟悉的聲音叫夜天淩猛一晃神,十一笑道:「不想正遇上他們……」回頭卻一愣,只見夜天淩面色冷冽,眼中隱隱掠過絲縷的寒光。

  夜天淩沉聲道:「十一弟,我府中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罷竟轉身便出園而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