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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說著她斂衣後退,便要跪地請罪。身邊宮人們跟著紛紛俯身跪下,卿塵和孫仕對視一眼,亦上前跪在了雪中:「望陛下開恩,寬赦大皇子!」

  「朕什麼時候說過怪你,你又何苦如此?」天帝伸手扶住殷皇后,看著她長長一聲嘆息,最後終於道:「難得你們有心,朕心裡又豈是不念父子之情?」眼前皚皚白雪潔淨鋪展,叫人心裡也不由寧靜下來,天帝目光遙遙透過瓊樓玉宇,仿佛看到了很遠的地方:「孫仕,去吧,傳朕口諭,就說皇后求情,命大皇子回京。」

  「是。」孫仕忙答應著去辦。

  夜天淩和夜天湛齊聲道:「兒臣代大皇兄謝父皇隆恩。」

  殷皇后忙吩咐內侍:「這下好了,快扶起來。」

  夜天湛起身抖落衣衫上的雪跡,複對殷皇后行禮道:「兒臣叫母后擔憂了。」

  殷皇后執了他的手輕輕拍了拍,目光無意中自天帝面前輕輕掠過,似是閃過無痕的笑意。

  夜天淩亦扶著內侍的手站起來,身子微微一晃。

  卿塵近旁看著,疼在心裡,卻又不能上前。兩人目光交錯於一瞬,便一瞬,已將千言萬語熨燙在心底,融融地,化了漫天冰雪。

  §上卷 第五十四章 笑裡江山風滿樓

  二更剛過,白日喧鬧的伊歌城繁華褪盡,一片安寧寂靜。上九坊淩王府前兩盞通明的燈籠照著門口的石獅子,映得路邊積雪紅彤彤一片。長街盡頭,夜空顯出難得的清朗,數點星光映著漫天雪影,平添幾分清冷的意味。

  一輛馬車悄悄停在了淩王府後門,車簾微動,有人躬身下車,一襲黛青色斗篷隨著腳步悄然垂落,光影暗處看不清容顏。晏奚早已等候多時,一路將來人帶到夜天淩的書房,畢恭畢敬地打起錦簾。那人低頭進了室內,將斗篷上的風帽撥下,露出張清淡素容,正是卿塵。

  書房中迎面立著幾個朴拙的古木書格,上面堆滿了書冊文卷,一個戴書生頭巾的年輕人正在執卷翻看,旁邊夜天淩和幾人坐著說話。

  卿塵看了一眼,除了莫不平,還認得其中一人是如今台院侍御史褚元敬,年紀輕輕放了兩年外官,便調回天都擢入禦史台,是朝上新秀中的佼佼者,亦是上將軍馮巳的乘龍快婿。此時莫不平同褚元敬亦看見了她,雙雙起身道:「見過郡主。」

  書格旁那年輕書生聞言將書冊一丟,回頭乍見雪衣白衫一張水墨素顏,一雙明銳潛定的眼睛清清淡淡,卻帶著叫人不敢逼視的光澤,如同微光下晶瑩的黑寶石,一瞬惑人。他不由呆了呆方上前見禮:「這位便是清平郡主?」

  卿塵一笑,輕斂衣襟與他們還禮:「莫先生和褚大人是見過的,敢問這兩位……」

  夜天淩清雋的雙眸在卿塵臉上微微一轉,神情愉悅:「一早說過要給你介紹。」一指那年輕書生,「江南陸遷。」

  卿塵略覺驚訝:「可是五歲便以詩作譽滿江東、人稱『天下第一才子』的陸遷?」

  陸遷長揖笑道:「郡主說笑,都是少時玩鬧,有褚兄杜兄在座,區區豈敢妄稱才子?」

  卿塵俏眸一亮,看向褚元敬身旁之人:「如此說來,這位難道是『瘋狀元』杜君述?」

  杜君述哈哈一笑,意態不羈,當真有幾分癲狂之態:「杜君述如今只是殿下府中一個小小幕僚,哪裡還來的什麼狀元?」

  這杜君述乃是聖武十八年天帝御筆欽點的狀元,其人文才高絕,名動天下,卻是不拘小節,性情狂放。當年金榜題名後曾當朝與諫議大夫辯議,駁斥古制禮法,為此遭天帝降旨訓斥,命他閉門思過。誰知他打馬回府竟然掛印而去,誓說不見舊法革新,此生永不入朝為官。

  卿塵笑著看了看夜天淩,不知他如何能將這般狂放人物都收入麾下。此二人於江南天都,乃是當今天下文士之首,如同褚元敬一般,都是立志革新的俊傑人物,正合夜天淩所需,將來勢必有一番作為。

  卿塵道:「久聞二位大名,今日終於有幸一見。」

  誰知杜君述站起來,對卿塵兜頭一揖到地:「杜某雖未曾有緣早與郡主結識,卻聽殿下常常提起,對郡主欽佩非常,請受杜某一拜。」

  卿塵吃了一驚,忙側身道:「受之有愧。」然聽聞夜天淩既然常常同杜君述提起自己,便知此人是他的心腹謀士,不由得對杜君述多了幾分打量。但見他雖行為無狀,布衣長衫看似潦倒,卻難掩胸中丘壑,同莫不平的深穩老到相比,更多了幾分倜儻狂氣。

  而那江南陸遷,腹有詩書氣自華,年紀雖輕,一雙眼睛卻透著懾人明光,看去亦是足智多謀之人。她扭頭對夜天淩微微一笑,頗是感慨他識人的手段。

  夜天淩和她目光相觸,挑了挑眉梢:「這瘋狀元不是徒具虛名,久了你就知道了,不必理他。」

  杜君述這邊卻執意拜道:「年前大疫,郡主搭救京隸數萬百姓,牧原堂多行善事,杜某這一拜是替百姓謝郡主。」

  卿塵笑道:「你若要謝,謝殿下才是正途,這牧原堂的錢都是他出的,人亦多是經他舉薦,便像老神醫張定水,我哪裡請得動?」

  杜君述道:「杜某對殿下早已是死心塌地的佩服,現下亦有莫先生同郡主輔佐,何愁天下不定?」

  莫不平捋著五柳須道:「朝堂中尚有險路啊!郡主,現下皇上廢了太子,可有其他打算?」

  燈火映著玉顏靜如止水,卿塵淡淡道:「皇上雖廢了太子,但心中仍是只有一個太子。人老了,身在其位難免警醒,侍之以誠孝,友愛兄弟,方為其道。」

  陸遷道:「如此便是以靜制動的理了。今日殿下為廢太子求情,倒是一步好棋。」

  卿塵看了夜天淩一眼,那峻峭面容逆了燭光,淡淡投下倨傲的影子,唇角刀鋒般的銳利,清晰可見。

  現下夜天淩身世唯有她和莫不平知曉,誠孝父皇,友愛兄弟,短短數字他人或是舉手可為,於他卻是隔著一道鴻溝深淵,那其中數十年骨血仇恨,又豈能輕易帶過?這些日子朝堂宮中,他將自己掩藏得那樣深,一言一行若無其事,這一個「忍」字之下,究竟有多少悲恨抑在他心底,跪在致遠殿外大雪之中,他又在想些什麼?

  燈影裡夜天淩微微一動,幽邃眸底似將這深夜入盡,無邊無垠,冷然道:「我不過做了該做的事。眼下四侯國坐大,北疆遲早生亂,我豈能容大皇兄遠赴涿州,看那北晏侯臉色,荒廢一身文華?」

  褚元敬皺眉道:「殿下是當真擔心廢太子的安危,不過湛王今日行事卻有些出人意料。」

  杜君述道:「也不意外,湛王在門閥士子間早便有禮賢下士的盛名,如今中宮又立了殷皇后,尚且聯姻靳家,其勢不可小覷。」

  陸遷卻突然笑道:「倒是走得太高了,行事越明,走得越高,越招惹是非。」卿塵聞言輕輕瞥了他一眼,一語中的,倒真是個通透的人。

  莫不平點頭道:「湛王在明,尚不足為懼,反是溟王那處隱藏得極深,此次太子之事數度暗中發難,恐怕之後也有一番計較。還有濟王,他與溟王都是孝貞皇后所出,按長幼論,尚在諸王之首。」

  褚元敬道:「濟王有勇無謀,性情急躁,皇上曾說他難成帥才,既有如此論斷,豈能將社稷交與他手?」

  杜君述接著道:「溟王多方經營,但手中最大的籌碼還是鳳家。」說罷,看向卿塵。

  卿塵原本只聽他們議論,見杜君述看來,微微一笑:「是明是暗,不過是一層之隔,他既要在暗,不妨將他往高處推,自然便明瞭。」

  「願聞其詳。」杜君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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