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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夜天淩目光自臘梅的花間落在她清秀的臉上,停頓一下,方淡淡道:「不錯,很美。」但卻伸手示意,仍舊要她下來。

  卿塵沿著梯子離開枝頭,撐在他手上一跳落地,說道:「你今天來的不巧,太后午睡未醒,你若不急著走便等一等。」

  夜天淩點頭,伸手幫她壓下花枝,卿塵自上面挑了幾朵,說道:「換一枝,這樣各去幾朵,一樹花還是疏密有致,便不會破壞原先的美。」

  夜天淩道:「怪不得你采得這麼慢。」話雖這樣說,他似也不急,在旁閑淡地隨手攀著花枝,令卿塵去挑。

  於是兩人便在幾株樹下走走停停,卿塵仰著頭指點選取,夜天淩身形頎長,只一伸手便能觸到她手不能及之處,不多時便又采了半籃,她笑道:「你若早來,我倒不必麻煩了。」

  夜天淩神情輕鬆,唇角似始終噙著絲淡淡的笑意,說道:「你要這麼多臘梅做什麼?」

  卿塵見花已足夠,便同他一起往宮中走去:「臘梅清熱解毒,順氣止咳,是很好的藥材,還可以做成香料或用來浸水研墨。延熙宮中其實很多草木都很有用,你看那忍冬藤,它的花性寒、味甘,能治風除悵,消腫散熱,取汁液敷面能去皺駐顏。那兩株白果樹,其果實斂肺氣、定喘咳,促進體血循環,可以減輕手腳冰冷麻木的症狀,但不能多吃,因為略有微毒。還有些花木現在被冰雪掩了看不到,但都各有用處。」

  夜天淩負手緩步,環視自幼便十分熟悉的宮苑,聽她娓娓道來,竟如洞天別樣,換出另一番風景。他今日似是格外空閒,待在延熙宮看卿塵擺弄採摘來的臘梅,又一直陪太后用完晚膳。

  膳後碧瑤她們呈上來幾個岫玉小盞,卿塵道:「這是用前日曬好的臘梅花浸水煮的茶。」

  太后對夜天淩道:「什麼花草一經她的手就多出許多妙用來,如今我這裡光花茶便有十幾種。」

  夜天淩道:「早知如此,孫兒當初便該陪皇祖母再多種些草木。」

  卿塵笑道:「聽說這延熙宮中竟有不少植物是殿下親手種的呢。」侍女捧上清水淨手,她一邊說著,一邊扭頭對夜天淩望去,見他袖袍輕微掠起,手腕上戴著一道黑色串珠,正是很久以前她曾見過的那串黑曜石。

  那串珠顆顆透著沉斂的光澤,沉穩而安靜,卿塵看著夜天淩強而有力的手腕,一時間握著茶盞思緒萬千。

  關於九轉玲瓏陣,她曾詳細問過莫不平。莫不平對巫族和玲瓏奇石的來歷倒十分清楚,只因冥衣樓本身便曾與巫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自冥衣樓歸附天朝後,巫族勢力便慢慢抽身其外,如今近百年變遷,巫族一脈人際凋零,幾乎已很難見到行蹤。對於她關心的移魂禁術莫不平也只是聽聞有其事而不知具體,並指明所謂禁術必定是有違陰陽之理,逆天而行,其門法往往或殘忍或詭異,是以才遭禁錮,十有八九已然失傳。

  而這九轉玲瓏陣更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九道玲瓏水晶於戰亂之中多有流失,尚存於世間的則在始帝一統天下之後被收入宮中。對於這些說法,卿塵覺得事情似有那麼一點兒進展,卻叫人細思之下又心灰意冷,看來唯一能做的便是先收集這些玲瓏串珠。她正看著夜天淩的手腕兀自出神,卻冷不防聽到夜天淩輕輕咳嗽了一聲。

  她驚醒抬頭,太后正滿含笑意地收回目光,而夜天淩眼中則帶著幾分探究與她對視。她心中有事,沒精打采的抿了下嘴角,抱歉一笑,低頭慢慢飲茶。夜天淩心下奇怪,待要問,礙在太后前不好開口,亦不知從何問起。

  此後卿塵似乎情緒有些低落,並不像下午那樣說說笑笑。夜天淩在旁看了看她,起身道:「時間不早了,皇祖母早些歇息,孫兒明天再過來。」

  太后點頭道:「卿塵,你去送送四殿下。」

  卿塵一愣,夜天淩每日來去,從未要人送過,延熙宮如同他家,又不會迷路。但太后既吩咐了,她便依言陪夜天淩出去。一路未語,她神不守舍地低頭走路直至宮門,見淩王府的侍衛已經候在那裡,福了一福:「殿下慢走。」

  不料夜天淩卻不動,她不解的抬頭,見他正側頭看向自己,深深黑眸如若點漆,意味深長:「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禮數出來?」他看似隨口說道。

  卿塵將心中複雜的情緒暫時丟開,說道:「禁宮之中你總是天朝淩王殿下,我若沒大沒小,空給你我惹麻煩,四哥。」最後兩字輕輕喊出,對他一笑,指著他手腕處:「對了,這個黑曜石最好戴在右手,方可驅邪避害,護佑平安。」

  夜天淩抬了抬手:「你方才是在看這個?」

  卿塵點頭:「很罕見也……很配你。」

  夜天淩劍眉微挑:「這是父皇所賜,否則便送了你。」

  卿塵知道天帝所賜之物不可隨意與人,便笑道:「那我只有惦記著了。」

  夜天淩神情帶了幾絲戲謔的意味:「喜歡什麼可以私下告訴我,以後別在人前愣神了。」

  卿塵知道剛剛讓太后看了個笑話,俏臉一紅,嘟噥道:「若是能控制得了,也就不叫愣神了。」

  一絲笑意自眼底掠過,夜天淩站在階前扭頭看向燈火明暗的延熙宮,說道:「皇祖母最近精神不錯,多年痼疾竟也減輕許多,說起來倒要多謝你。」

  卿塵知他對太后極其孝順,說道:「太后這麼多皇孫,唯每日惦念你,也唯你每日都來延熙宮。」

  「這兒清靜。」夜天淩淡淡道,「我自幼隨皇祖母長大,自然和別人不同。」

  卿塵隨口問道:「為何不是跟蓮妃娘娘呢?」

  此言一出,頓時後悔,她看到夜天淩原本清臒柔和的臉上驟然掠過一絲陰霾,眸底星子碎寒,仿佛什麼東西絲絲碎裂,不復再現。夜風帶著初冬的微寒吹起衣袂,她微微打了個寒顫。整整半日裡所有的輕鬆、閒暇忽而被風雪卷盡,一瞬間冬日又切實地佔據了眼前。

  夜天淩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夜深天寒,回去吧。」言罷返身而去,寥落夜色中那天青長衫劃出一道別樣顏色,又轉瞬和濃重的黑暗融為一體,消失在宮城深處。

  卿塵怔怔地站在原地許久,有一點難過從心口生出,絲絲縷縷慢慢變成整片擴散開來。並非因他突然冷顏相向,而是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和那一瞬間眸底的冰寒,她知道其實他只是用那冷面無情去掩飾些什麼,一些不能言表的疼痛無奈或是,孤獨。

  一時間卿塵有種衝動,想將心中所知的那些秘密統統告訴他,如果可以解開他心底的那個結,如果可以留住他眼中那抹清淡的柔和,她願意去嘗試。然而黑暗中已看不見他的身影,卿塵轉回身去面對重重宮門,夜空如幕,鐘鼓遲遲,偌大的禁宮深深幾許,無聲地靠近過來,逐漸籠罩了一切。

  §上卷 第三十章 縱馬擊鞠奔月場

  天朝幅員遼闊,疆土廣大,自立國始邊境雖常有兵戎之爭,但亦與四域各國往來頻繁,尤其與西北吐蕃最為密切。

  聖武二十五年春,吐蕃贊普赤朗倫贊率王族子弟一行二百七十人東入帝都。穆帝時下降吐蕃和親的景盛公主離京二十六年後由兒子陪伴回朝,天帝降旨以長公主規格迎接,儀仗隆重浩大,乃是春暖花開之際帝都一大盛事。

  四月辛卯,天帝為景盛公主、吐蕃贊普設宴宣聖宮韶光殿。往年逢春秋兩季,天都都有盛大的擊鞠大賽,參賽者一般以軍中將士為主,但自皇宗仕族、文武百官而至後宮妃嬪亦皆可上場競技,場面非常壯觀,今年更是因吐蕃王族來訪格外熱鬧。

  當日巳時,韶光殿擊鞠場上早已立起兩個金繪彩雕球門,其後以細鱗韌絲籠球,兩旁各如雁翅般斜插一行明黃五龍旗。淺草綠茵的球場四周皆立金邊繡旗,迎風招展,每隔十步有明甲禁軍護立。主席側後設教坊樂隊,四角高臺皆陳紅漆金鉚大鼓,其中又各有八面雙鳥長鼓排列場週四方。數名紫衣鼓手手執玉槌,單雙滾擊,大鼓之低沉與長鼓之高實,配合著教樂坊中舞娘腰間小鼓間插,擊鞠場中氣氛喧鬧動地,華彩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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