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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上卷 第十八章 繁華過後成一夢

  愛到不能愛,聚到終須散,繁華過後成一夢……

  這一條路,是走到盡頭了吧。

  她纖細的手指終於在案上用力一頓,拿起冰藍晶放回到玉盒之中,步向煙波送爽齋。

  夜天湛並不在府中,她將那玉盒放在了書案上,又回房將多日來從這裡借走的諸多書籍一一取來,整齊地放回原位。驚覺這短短時間,她竟然從他這裡看了這麼多書,有些還沒有看完,便站在那裡再翻了幾頁。偶爾還看到夜天湛在眉邊頁腳的小注,想起當時和他在閑玉湖前笑談這書中種種,臉上淡淡浮起輕柔的笑。

  所有的東西歸於原位,就像從來都沒有動過。她又轉回房中將住了多日的房間一一收拾整齊,這裡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屬於她的,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和一支從竹屋帶來的玉簪外,別無他物。

  而實際上,這些又何嘗是她的?她擁有的只是一個奇異的靈魂,在這裡沒有人會理解的靈魂。

  這使她想起那一日在水邊醒來時的感覺,孑然一身的迷茫。而今似乎也是一樣,孤獨地存在於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偌大的空間不知何去何從。她半揚著唇笑了笑,還有什麼是大不了的,當世界在自己眼前翻天覆地的那一瞬間,心裡的承受能力早已經化為無窮大了。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一直不停,是個告別的好日子。

  §上卷 第十八章繁華過後成一夢

  案上靜靜地放著四隻翠色暖玉杯,是那日夜天湛來找她品茶帶過來,便一直放在這兒的。

  這杯子說不得價值連城,卻雕得精巧,用了四塊水頭清透的綠翡琢成梅、蘭、菊、竹幾樣雅致的花色,玲瓏精巧賞心悅目,是夜天湛頗為心愛之物。

  卿塵怕有損傷,不敢亂放,便將它們細細清洗了一番,裝好後打算去尋人來收走。

  一日的秋雨使得天色沉暗了許多,風吹雲動灰濛濛地塗滿天穹。偶爾有幾片尚見青翠的葉子禁不住風吹雨打,落到撐起的紫竹油傘上,遮住了工匠筆下精美的蘭芷,只是雨意瀟瀟。

  她低了頭緩步穿過本是花木扶疏的長廊,見那紫藤花飄零一地,往日芬芳依稀,卻已不見了馥鬱香彩,沿著這九曲回廊蜿蜒過去,星星點點殘留著最後的美麗。

  她在回廊處立了片刻,抬頭去看細細飄來的雨絲,心中忽然被什麼牽扯了一下。

  不遠處的回廊盡頭,有人負手身後,站在通往凝翠亭的那座白玉雕琢的蓮花拱橋之上,和她一樣靜靜地望向漫天細雨。那一如既往的湛藍晴衫,像是破雲而出的一抹晴朗,卻不知為何在這秋雨中帶了些許難以掩飾的憂鬱。卿塵駐足猶豫,夜天湛卻在她望過去的那一瞬間轉身過來,看向了她。

  不遠亦不近的距離,兩人誰也沒有動,隔著閑玉湖寂靜相望。一時間四周仿佛只能聽見細微雨聲,在整個天地間鋪展開一道若有若無的幕簾。

  莫名的就有種酸楚驀然而來,卿塵手中握著的紙傘輕輕一晃,一朵紫藤花悄然滑落,輕輕地跌入雨中。

  第一次見到李唐,就是在這樣的雨天,他低頭幫自己揀起筆記那一瞬間的微笑,留在她心中很久。她很想現在就找到李唐問他,那時候他曾有過的微笑,究竟是為了什麼,就在那一個凝固的刹那,是不是僅僅是因為遇到了她而微笑,抑或是,其他。

  這裡是我的前世嗎?那麼我是今生的我,還是前世的?是恨的我,還是愛的?

  夜天湛在拱橋之上凝視卿塵自淡煙微雨中緩緩而來,紫竹傘下水墨素顏仿若淺淺辰光,雨落星爍,飛花輕燦。

  依稀仿佛,在遙遠的不真切處曾經有這樣一個女子向自己走來,那樣確切卻又如此的虛緲。是什麼時候,這個人就在自己心頭眼底,不能不想,不能不看?

  是她在楚堰江上撫琴揚眉,弦驚四座時?

  是她在自己懷中疲憊柔弱,楚楚不禁時?

  是她在黃昏月下悄然佇立,對月遙思時?

  是她在閑玉湖中黯然落淚,以酒澆愁時?

  還是她面對天威聖顏穩秀從容沉靜自如時?

  抑或是見她在白馬之上笑意飄揚,英姿颯爽,看她在書房燈下的美目流轉,瓏玲淺笑的一刻?

  世上百媚千紅弱水三千,獨有這一人像是註定了如此,註定要讓你無可奈何。

  待到卿塵自傘下抬起頭,夜天湛唇角露出了微笑,一如千百次的天高雲淡,無垠萬里。

  他沒有遮傘,發間衣衫已落了不少雨,身上卻沒有絲毫狼狽,風姿超拔泰然自若,仿佛是一塊被雨水沖洗的美玉,越發清透得叫人驚歎叫人挑不出絲毫瑕疵。

  雨比方才落得得急了些,卿塵將手中的傘抬了抬,想替他擋一下雨,卻又覺得這樣的動作過於曖昧,一柄紫竹傘不高不低地停在兩人之間,光潔的傘柄幾乎能映出兩人的影子,進退不得。

  夜天湛看著她一笑,開口道:「凝翠亭中賞雨,也是別有景致。」說罷轉身舉步,卿塵靜靜和他並肩而行。

  「這幾日總是有些事忙,不日四皇兄大軍便將歸朝,禮部就要著手籌畫犒軍,繁雜得很。」像往常一樣,夜天湛看似隨意地和她閒聊一日朝事,像是理清自己思路,也時常聽她的意見。

  這麼久了並未覺得不妥,現在卿塵反而察覺有些異樣。這些話,本是丈夫在外忙碌一天,回家在溫暖的房中鬆散下來時只有對妻子才會說的。大事小事有的沒的難的易的喜的煩的,有一個人傾聽著,回以一個淡淡的關懷的笑容,一句體貼的輕柔的話語,便足夠將整日的操勞盡去,安於相對一刻的欣然。

  而他將這樣的話對她說,他的妻他的妾都沒有能夠見到聽到這樣的他,只能遠遠看著他的瀟灑自如政績斐然,依於他挺立的身姿。

  夜天湛見她盯著自己出神,低聲道:「卿塵?」

  「啊?」卿塵回過神來,對他抱歉地一笑,「禮部在你職中,那不是更忙了?」

  夜天湛若有所思地看她:「等五皇兄隨軍回來,我交了京畿司的差事便可鬆散幾日。」

  卿塵點頭道:「你難得空閒,到時候該好好輕鬆一下。」

  夜天湛道:「往下深秋時分就到了縱馬巡獵的好時候,我們不妨去御苑待上幾天,十二弟總說你騎術大有長進,屆時可別讓他失望。」

  卿塵微微垂眸,對他說道:「可能真的要讓他失望了。」

  夜天湛笑道:「你的雲騁不是早贏過他的追宵嗎?」

  卿塵搖頭:「不是,我是怕沒機會和他比試騎術了。」

  夜天湛眸中笑意微微一斂,看定了她。

  卿塵避開了他的眼光,去看那越來越急的雨幕。閑玉湖上隱約已見初秋的凋零,曾經飽滿的花朵卸了紅妝,急雨打在殘存的荷葉之上,激起一層淡碧色的煙雨。

  「我是來向你告辭的。」許久的沉默,卿塵終於再開口道,「我想我應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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