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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莫不平聞言捋著鬍鬚說道:「為茶之道便如撫琴弈子,其中只在一個意境,得其技易,知其道難。鳳姑娘以心入茶,渾然神骨天成,老夫豈敢言教?」

  這一盞茶,帶得人心緒從容,夜天湛漫不經心地看了卿塵一眼,忽然覺得她身上帶著無數的謎團。言行舉止,她不像他見慣的普通女子,她的過去隱約到一無所有,眼前更是撲朔迷離,如同煙波濃霧下的閑玉湖,深靜幽遠,神秘得總叫人忍不住想去探究。

  卿塵笑了笑,放下茶盞問道:「方才聽說莫先生相術天下第一,殿下可是試過?」

  夜天湛微笑,看定莫不平:「幾年之前莫先生便說天機不可洩露,如今可還是這句話?」

  莫不平看著夜天湛神采清雅的面容,旋即笑著低頭品茶。

  夜天湛身為皇子,已然尊貴非常,現在既問天命,這一問一答,並非普通的問答。

  莫不平啜完一杯茶,見夜天湛依然不著痕跡地看著自己,知道他是不打算再聽搪塞,悠悠說道:「殿下尊貴不止于此,老夫言盡於此。」

  此言寓意非常,夜天湛不露心緒,面帶淡笑,對莫不平舉杯道:「先生請。」

  莫不平拈須點頭,飲了一口茶,卻若有所思地看向卿塵。

  卿塵此時正將沸水再次注入甌中,沖泡第五道茶。心中只覺莫不平這老傢伙所言相術,分明是大耍太極拳。以夜天湛如今聲望地位,只要不是天災人禍鬼迷心竅,自會步步晉封爵位,莫不平這句「尊貴不止於此」,明擺著是太極九段的路數,千年得道老狐狸一隻,真假難辨。

  萬事皆由心生,一樣的話,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心思,便有了不一樣的答案,不一樣的世間天地。

  莫不平自是不知卿塵這一番腹誹,只是深深打量她。他於相術之上確實頗具心得,但眼前這女子看去渾身澄透言笑清澈,卻偏偏是他生平首次見到的一個參不透的,他既不能知其過去,亦不能知其未來。如此異數叫人驚奇,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鳳姑娘,不知老夫可否請問一下生辰八字,或者可以推知姑娘的命數?」

  他看了卿塵這麼久卻如此相詢,夜天湛倒是上了心。朝野皆知莫不平一雙火眼金睛,推知天命向來不問生辰,為何今日竟有了例外?

  卿塵這邊卻一愣,生辰八字?若論生辰八字,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的,她哪裡一時間便說得出來?

  她不慌不忙地將茶一一斟入各人杯中,先說道:「聽說極品大紅袍沖泡九遍仍是香醇十足,這茶確實是難得的好茶,無怪莫先生十餘年未在天都,一回京就來七殿下這裡。」有了這幾句話的時間緩衝,心中打定主意,托了茶盅對莫不平淡定一笑,「莫先生,品茶不言天命,既有天定,我等凡人何苦自擾?」

  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叫莫不平好生無奈,從來只有他拒絕別人的時候,還不見有人不想知曉自己命運的。

  眼見卿塵一臉從容靜漠,他不死心的又問一句:「鳳姑娘難道不想知道?」

  卿塵唇角淡笑,望去的一泓秋水幽然不見深淺,悠悠道:「知即是不知,不知即是知。」

  莫不平碰了第二個軟釘子,眸色中略過絲絲光澤,更加深了幾分。

  紗幕輕飛習習送爽,穿過茶香滿室,卿塵輕啜了一小口茶。

  此時夜天湛突然問道:「那先生看卿塵的面相,可有所得?」

  誰知莫不平卻半日不語,待卿塵幾乎將杯中茶飲盡實在沉不住氣再抬頭時,他慢慢說道:「老夫不知。」

  「此話怎講?」夜天湛愕然道。

  莫不平一雙銳利的老眼再次審視卿塵,卿塵壓住情緒平靜地和他對視。最後莫不平搖了搖頭坦然道:「老夫就是看不出鳳姑娘的面相,所以才相詢生辰。」

  此言一出,夜天湛十分驚詫,卿塵見面前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自己,只好繼續不動聲色淺淺笑道:「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活著才有趣,若是什麼都知道了,反倒沒了這樂趣。偏偏我是個生怕活著沒樂趣的人,如此甚好。不如以茶代酒,陪莫先生飲一杯吧。」舉杯飲茶,寬寬的袖子擋下來,避過了夜天湛研判十足的目光。

  一個時辰之後,卿塵看著夜天湛送莫不平走出水榭,自己快步進了書房翻找天干地支時辰圖。手指沿著書頁一溜劃下,將自己的生日對照出來牢記在心,免得再被問個啞口無言。

  她皺著眉心歎了口氣,知曉未來的機會錯過了,方才旁敲側擊地問了莫不平幾句關於巫族的事情,他竟也不十分清楚。外面夏日炎炎,她心中涼涼的一縷失望,來易來,奈何去卻難去,怎能不叫人心生煩悶?

  夜天湛送客回來似是心裡想著什麼事,站在窗前遠遠望著閑玉湖中接天碧荷,突然問她:「你看這湖中的荷花今年開得如何?」

  「極好。」卿塵說道,複又加了句,「但我沒見過往年是什麼樣子。」

  「起初種得並不多,慢慢竟也占了半湖顏色,似乎年年開花年年多些。」夜天湛微微一笑,揚聲叫道,「秦越!」

  秦越立刻應聲進來:「殿下!」

  「將凝翠亭四面整理清爽,下月初九我要在閑玉湖宴客。」夜天湛未曾回頭,仍舊看著湖波清遠,淡聲道。

  「下月初九?」秦越抬頭道,「那日不是殿下的壽辰嗎?」

  夜天湛點頭:「對,多備下幾位王爺都喜歡的桃夭美酒。」

  聽是要宴請各位王爺,秦越不敢馬虎,答應著即刻去辦。

  卿塵笑問:「原來初九是你生日,你有沒有想要的禮物?」

  這倒把夜天湛問得一愣,回身打量她半晌,今天還確實有一樣要想的,低頭道:「我要什麼,你便送?」

  卿塵爽快答應:「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遂你心願,但你不能故意難為人。」

  「好。」夜天湛步到桌邊,「我要的東西,你現在就能給。」

  卿塵想了想,猜不出他是想要什麼,於是道:「那你說來聽聽。」

  只見夜天湛抽出一張雪濤箋,挑支狼毫筆輕輕在硯中潤了墨,遞到她面前:「你的生辰八字。」

  「嗯?」卿塵不想他要的壽禮竟是這個,當真是出乎意料,「想知道告訴你便是,何必頂個壽禮這麼大的帽子?」

  夜天湛搖頭:「方才莫先生一再相問你都不說,我怕你現在也不肯。」

  想起方才的事,卿塵嘴角牽了牽。慶倖在他進來之前已經翻過天干地支圖,不至於再被問個措手不及,接過他遞來的筆:「這又不是什麼不可說的秘密,只是不想告訴他罷了。」

  夜天湛靜立案前,拿起紙來看,待到墨幹,將那張紙收好:「我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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