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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很緊張地撫摸一下腹部,依舊圓滾滾地凸出著,頓時松了一口氣。

  那大夫已在一旁道:「請王妃放心。王妃受傷的是頭部,只要調理得宜,不會傷著胎兒。」

  我笑了一笑,側過臉問道:「夕姑姑,為什麼不點燈?太黑了,我什麼都看不見。」

  忽然之間,一室靜寂,靜到極可怕的境地。

  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龍涎香的氣息愈發濃愈。

  安亦辰很小心地問著:「棲情,你……看到我了麼?」

  我默然,然後問道:「為什麼我不死?」

  死了,就不必再痛苦,不必再煩惱,不必再面對。

  於是,安亦辰那邊也靜默了,靜默得連他的呼吸都似聽不到了。

  厭倦地閉上眼,我柔柔說道:「夕姑姑……天亮了叫我。我再睡一會兒……」

  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夕姑姑將一顆藥丸放入我口中,在我耳邊輕聲道:「公主,吞下去。吞下了,夕姑姑就可以帶你走了,還可以找……找別人來救你。」

  小時候,夕姑姑也是這樣溫柔地哄我吃藥。微微皺了眉,很順從地艱難吞咽下了藥丸。

  而後,神智更加模糊,心跳也慢了下來,每一處神經,都似在被甚麼東西拉直,並漸漸僵硬。

  我終於徹底失去了知覺。

  終於醒來時,身體似乎正躺上軟軟的榻上,不斷顛簸搖晃著,馬蹄聲和車軲轆轉動聲傳入耳邊,鬧得頭暈,顯然是在馬車上了。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給顛得陣陣疼痛,似乎要散架了一般,沉重的小腹,更將我壓得腰酸背疼。

  微微一動彈,已聽耳邊有人溫柔叫道:「公主,公主!」

  正是夕姑姑的聲音。

  睜開眼,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但伸手摸時,已摸到夕姑姑柔軟的身體。我那被紗布包纏得結結實實的頭分明正躺在她的腿上,被她半抱在懷時。

  我頓時安心了些,問道:「我們在馬車上麼?安亦辰要將我們送哪裡去?」

  可安亦辰巴不得將我永遠囚在他身邊,又怎會放心把我送出秦王府?

  「公主不是說,想去黑赫麼?昊則王子派了接應的高手過來,其中還有不少咱們以前的宮廷侍衛,都盼著咱們去黑赫呢!」

  夕姑姑的聲音,似乎格外的溫柔。

  去黑赫……不錯,那是一個讓我遠離是非,從此帶了孩子安樂生活的好地方。

  我側了側身子,讓腹中的寶貝不至太過壓迫我的後背,輕輕吐了口氣,腦中已經開始反應過來:「我昏睡的時候,夕姑姑給我吃了那種假死的藥?」

  「是。」黑暗之中,夕姑姑依舊很準確地摸到了我披在肩上的頭髮,用五指一下一下溫柔地梳理著,柔聲道:「我想來想去,還是把你帶出來最安全。秦王的性情……竟變了那麼多。」

  「夕姑姑,他沒有變。」我歎息著,胸腹間陣陣的苦楚翻湧:「他其實一直就是這樣強勢……他懂得自己要什麼,並且懂得怎樣去爭取,哪怕是用盡手段和心計。夕姑姑忘了麼?他如今的逼迫,就和四年前我們逃出皇宮後的淩逼如出一轍……只不過,他同樣做錯了。」

  「夕姑姑……」我的眼中又有溫熱的水滴掉下,無奈地哽咽著:「他總想完全地擁有我,卻把我越推越遠。」

  再一次,夕姑姑很準確地摸到我的臉頰,為我拭去淚水。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注視著我時,那憐惜溫慈的目光。

  她……正注視著我麼?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

  「啊……」迷惑之際,忽聽車外有人慘叫,接著是林翌厲聲的呼喝:「讓路!否則我們不會客氣!」

  「林護衛,留下秦王妃!不然,你們休想再前行一步!」

  馬車,用力顛了一下,頓了下來。

  刀劍撞擊的金屬聲,高手相拼的叱喝聲,馬蹄交錯的雜遝聲,一時淩亂響起,不由我一陣緊張,裹了紗布的頭部陣陣暈眩,低聲道:「安亦辰知道我沒死?追來了?」

  夕姑姑身體緊繃,緊握了我的手,道:「你沒了氣息後,秦王一直守在你床邊,神思很恍惚,流著淚一句話也不說……我知道他傷心得很,可擔心他一旦發現你假死,更加饒不了你,所以硬了心腸和他鬧,要依了你遺囑將你帶回肅州去,不許他在秦王府發喪。林翌他們聽說,披麻戴孝闖入王府內院,和內院侍從大打出手……我罵了安亦辰,罵得很凶……安亦辰站在我跟前就哭起來,哭得跟個孩子似的……我讓林翌他們把你的棺木抬走,他跪倒在路上痛哭著,沒有阻攔……」

  夕姑姑說不下去了,大滴的水珠直飄到我的臉上;握住我的手也鬆開了,應該是捂著臉在哭著。我雖沒親見,但寥寥數語中,我已猜得出當時陰雲慘布下,那種劍拔弩張的激烈與痛失所愛的悲慘。

  雖然安亦辰傷我害我,可我一直確信他對我的感情,從未摻過半點虛假。若不是他認定是自己失手誤殺了我,心中極度愧疚,絕不可能放任我的忠實部屬將我帶走。不管怎麼說,我總還算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他曾寧可讓我死,也不肯放手。

  「後來呢?他還是發現了我是假死?」我僵硬地問著。

  外面依然在打鬥著,而且更是嘈雜,似乎又來了不少人在拼鬥著。

  「不知道……」夕姑姑惘然道:「我們當天就帶了你的棺木出了城,出城後立即把你帶上馬車前往黑赫;棺木仍叫人一路縞素送往肅州。但我們的馬車往北行了一天,就有人追上來了,問秦王妃的屍身是不是在車上……我猜他們多半發現了往肅州的棺木中是空的,而護送棺木的隨從中沒有林翌、達安木和我,起了疑心了。」

  「一出城立即帶我換乘馬車……」我苦笑道:「夕姑姑,你們太急躁了點。」

  京城附近,多的是安亦辰眼線,加之他們走得太過匆促,安亦辰當時傷心欲絕理會不到,事後想想,多半生疑,縱然猜不出我是假死,也該猜到可能另有蹊蹺,必定要派人追查個究竟了。

  「昨天追擊的人不多,被林翌等人趕跑了,多半會回去稟告安亦辰,重新召集人手。真沒想到他們來得那麼快,現在才過申時,居然又追上來了,看來我們的馬車行得還是太慢了。可公主你的傷不輕,又懷著孩子,實在不敢……」

  夕姑姑擔憂地說著,我卻被其中一句話驚住,心裡突然冰涼得如被雪水澆過。

  「現在……才過申時?現在是傍晚時分?」我用力睜大眼睛,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不是夜半時分麼?」

  我用手背用力揉起了眼睛,夕姑姑卻將我抱得更緊了。

  第三十二章 未肯無情比斷弦

  這時,車輛忽然動了,讓我和夕姑姑的身體晃了一下。外面傳來達安木的聲音:「夕姑姑,有一路人馬過來攔住秦王府追兵了,林兄讓我們先走!」

  夕姑姑忙問道:「什麼人在幫我們?」

  「不清楚,都是黑衣人,身手很好,不太像大晉官兵,也不像我們黑赫人。」達安木顯然也是十分疑惑。

  「不管了,我們能脫身就成,可千萬別讓……別讓安亦辰追上我們。」夕姑姑說著,緊張地吸了口氣。

  安亦辰目前的情緒不穩,若發現我們騙了他,指不定又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這個曾經讓夕姑姑引以為傲的男子,此時卻成了夕姑姑最不想見到的人了。

  可我的思緒,還在另一件事上迷惘著。握緊了夕姑姑的手,我問道:「夕姑姑,現在到底是什麼時辰?」

  即使是半夜,車窗處也應該有些黯淡的星光透露吧?我甚至感覺得到敞開窗口透入的清風。一種可怕而模糊的概念,讓我手心沁出一層冷汗來。

  「公主……」夕姑姑地嗓子中似給什麼堵塞住了,好久才咳了一聲,清了嗓子說出話來:「沒事的,在秦王府時大夫就說了,腦中有淤血,一時沒散開,將連著眼睛的什麼經脈給堵住了,所以一時看不見。吃些化淤血的藥,很快就能恢復了。」

  我頓時全身僵住:「我……失明了?成了瞎子?」

  明明受傷的只是頭部,怎會影響到眼睛?我荒謬得想笑,卻終於笑不出來,軟弱地伏在夕姑姑身上,掉下了眼淚。

  夕姑姑拍著我的背,哽著嗓子道:「沒事,沒事。因你懷著孩子,活血化淤的藥大夫都不敢用,不然應該已經好了。」

  「是……是。不能傷著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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