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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喜事,都是喜事。

  宇文昭重傷。

  我恍惚捉到了一抹明光,很快又消逝。

  宇文氏,宇文氏,我頭痛欲裂,什麼都想不起來,或者,什麼也不願想。

  女子無才便是德。

  如今,我已深信古訓。

  我只是在等著,苦苦地等著,渾渾噩噩地等著。

  等白衣回來麼?等蕭氏的再次捷報麼?

  我不知道,我似乎只是為等而在等著,渾不知我想要的結果,究竟是什麼。

  四月初,薔薇蔓延攀爬,粉紅紫紅的花朵兒招搖璀璨,將短牆上繞了一層又一層,幾乎每一朵花都以最盛大的姿態盛開著,嫵媚地將最後的春光盡情舒展。於是,藥黃素白花蕊的清淡香氣,也將鳳儀閣彌漫了一層又一層,一日,接著一日。

  總覺得這花香也是寂寞的,大約是因為只有我終日無事瞪著他們吧。

  而府中的下人,開始在明裡暗裡竊竊私語,似有一種驚惶如漣漪般從水中擴散開來。

  我大致知道,造成那圈漣漪的石子,是前線來的一封急報。

  自從收到那份急報後,外公蕭融再也沒有出過他的書房,而每日都來和我說一會話的舅母慕容夫人再也沒有出現過;秦夫人只偶爾到我這裡瞧了一眼,就有些倉皇地離開。

  出事了麼?我迷茫地想。隱隱猜到了什麼,又趕快否認。

  我相信一定是這場寒熱讓我變笨了,我再懶得想任何事,喜訊或噩耗,我所有的感覺,都已變得遲鈍。

  直到一支滿身縞素的軍隊,抬回了一個黑漆的棺木,一路的哭嚎,驚動了整個肅州城,我還在迷糊著到底出了什麼事。

  蕭融讓人把我叫到不知何時佈置的巨大靈堂前,駝著背,蒼白著鬚髮,啞著嗓子和我說道:「棲情,再看你繹哥哥一眼吧。他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一種尖銳的疼痛,忽然如堅果驟然被擠爆開來,由心肺迅速彌漫破碎到整個軀體,四肢五骸,霎那如被無數根金針釘住。

  「外公,您說什麼?」

  我努力咬住嘴唇,克制著唇邊的顫抖,緊張地豎起耳朵,想聽清他究竟在說什麼。

  我一定是病得厲害,連外公的話都聽不清了。

  繹哥哥,躺在棺木裡?

  我聽錯了,一定是。

  蕭融沒有再說,頹然倒於椅中,掩住滿是皺紋的臉,渾身抽搐。

  「婆婆!婆婆!」

  秦夫人的尖叫突然傳來。

  我霍然回首,打開的棺木旁,舅母慕容夫人已軟軟地暈倒在地上,一大群婢僕下人,慌亂地叫喚著,掐著人中,叫著大夫。

  我顫巍巍地拖著腿,一步步向前遊移,仿若踏在雲端,找不到一絲著力處。

  扶了棺木,陣陣冰冷的氣息撲面襲來,我大著膽子向棺木中探著,終於見到了蕭采繹。

  依舊是我年輕英俊的繹哥哥,輪廓瀟灑,棱角分明,只是面色蒼白中泛著灰黑的死氣,濃黑劍眉下,無力長睫覆住的黑眸再不能睜開,薄抿的雙唇,再不能彎出一抹燦爛或痛楚的笑容,柔聲地喚我一聲:棲情,棲情妹妹!

  所有的悲喜刺痛,刹那被清晰的喚醒;麻木了許多日子的神經,如被踩了尾巴的毒蛇,驀然彈跳起來。

  「繹哥哥!繹哥哥!」我尖銳叫著,不管驚怔住滿廳的人,拼命地夠下身子,幾乎栽倒在棺木之中,去撫蕭采繹的臉。

  觸指冰涼而冷硬,無複往日的柔軟溫暖,陣陣屍氣撲鼻,熏得我陣陣暈眩。

  那是我的繹哥哥!我的繹哥哥,快要變成了腐爛的死屍了嗎?

  「公主!公主!」一旁的侍女下人大驚,匆忙將我半掉落的身體拽出棺木,哀叫道:「公主請節哀順變!」

  第三十六章 死生契闊徒結髮

  宇文清!宇文清!那是我回避了多久的名字!我寧願把自己變了木頭和傻子,也不願去猜去想去疑的名字!

  只因我心中總抱了最後的一個冀望,冀望這個人永遠不會在宇文氏的戰場出現,冀望這天下,永遠只有一個——醫者白衣!

  是的,是的,從安亦辰警告我開始,我已有了疑心,我疑心我身畔那個清逸脫俗聖手仁心的白衣,就是我那個曾被我詛咒了幾百幾千次的未婚夫婿宇文清!

  可我無論如何也捨不得去逼問他,就如我自己也不敢去深究深想這件事一樣!

  自從聽到他和緋雪的談話,我更是確定他就是那個人,可我還是選擇愛情,選擇信任,選擇對他另一重身份的直接忽視!

  因為我相信,這天底下,永遠不會再有宇文清的出現,而只有我所愛的那個美好的白衣。

  我腦中轟轟亂響,層層的烈火在周身燒了起來,整顆心被扔入了油鍋,絞痛煎熬。我用力地呼吸著空氣,可肺部永遠處於缺氧狀態,無法隨心所欲地張大,好讓我徹底地透過一口氣來。

  「棲情,別著急,別著急,來,先坐下歇一歇!」秦夫人安頓了慕容夫人,又流了淚來安撫我。

  我拍地打開秦夫人伸來扶我的手,沖到那親兵前,兇狠地叫著:「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要瞭解,全部的真相!」

  對,真相!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痛楚已讓我窒息,但我即便窒息死去,也不想再回避了。

  我已回避了太久!

  如果我從接到安亦辰的警告開始,從我自己有所懷疑開始,就去接受那個可怕的事實,而不是選擇逃避,不去想,不去談,也許繹哥哥就不會死!

  親兵跪倒在地上,斷續地訴說著:「我們一開始打得很順,明州的南門、東門都快被攻破了。這時我們接到消息,宇文氏在滄南使計放火燒掉了安氏的糧營和船隻,加上安氏營中忽然暴發瘟疫,安氏急速退兵,被宇文氏殺得大敗虧輸。我們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進攻時,大量宇文氏軍隊忽然從我們後方趕來,接著明州城大軍擁出,裡應外合,迫得我們不得不突圍後退。」

  親兵說到這裡抬起了頭,道:「事情怪就怪在這裡,本來,侯爺和大公子、二公子分三部都已撤出了包圍圈,宇文氏人馬雖然在後追擊,也未必追得上我們。這時,不知誰稟報說,追我們的宇文氏大軍由宇文昭的第三子宇文清率領,二公子當場就和瘋了一樣,撥轉馬頭就帶自己所部人馬反擊宇文氏。後來,他重又陷入重圍,同時和宇文清交上了手,還把宇文清給刺傷了,可這時不知哪裡射來一道暗箭,直直地就射到二公子後背了。侯爺、大公子趁了宇文清受傷,宇文氏兵馬一時陣腳大亂,趕上前去將二公子搶了出來,可還是沒救了!」

  親兵伏地大哭:「二公子臨死前,要我們將他送回肅州,不要釘棺,他一定要再見見棲情公主,也一定要棲情公主再見見他。我們一路用了很多冰塊,可這天熱,二公子還是……」

  我渾身戰慄著,腦中卻在前所未有地飛速旋轉。

  蕭采繹聽說宇文清出現回馬再戰,只因他一定要證實,證實宇文清是不是真的已經出現,是不是真的負了我!他一定不會忘記,我曾那樣狠決地發誓,當白衣選擇他的另一重身份,我將從華陽山頂跳下!

  蕭采繹一定要見我,只因他一定要用他的屍體告訴我,宇文清出現了,並且殺了他。他是要告訴我,他到死都珍愛著我,也盼著我能珍愛自己。

  繹哥哥!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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