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五二


  我的身體飄然起來,這是多麼旖旎而溫柔的稱呼!我的白衣啊,到底滿心裡還想著我!

  我不明白白衣為什麼想讓我們去京城,但白衣想著的,我一定要設法做到。

  傍晚,我拿了一隻長簫,來到國公府的蓮池邊,坐在一處山石旁,對著滿池的田田荷葉,夾岸桃花,悠悠而奏。

  奏的是一曲《蝶戀花》,曲意卻悲思纏綿,鄉愁萬端。

  不多時,夕姑姑不見了,安亦辰已無聲地坐到我身旁。

  「為什麼吹得這麼悲傷?」安亦辰擔憂地望著我,輕輕道,「倒也似有些思鄉愁緒。想京城了還是想……黑赫了?」

  提到黑赫,他頓了頓,那個遙遠的北方,從來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京城,卻已久屬安氏,雖未稱王稱帝,實際上卻是一方霸主了。

  我緩緩站起來,扶了一側的桃樹,輕輕晃動,桃花紛紛而落,如粉色的輕蝶,飄飄舞過,落于石間。我一伸手,已有幾片花瓣飄在掌心。

  粉紅的花瓣,蒼白的手掌,不知映照得誰更美豔,誰更淒惻。我一直不知道白衣天天給我吃的藥裡到底放了什麼,我的身體明明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可臉色始終都是蒼白的,如果不塗口脂,連唇邊也是青中泛紫,一臉的憔悴病容。

  「二公子,你說,這花瓣的形狀,像不像淚珠?」我嫣然著蒼白的笑靨,低低問他,「這花兒離了樹,就再也回不去了,很快就會凋零成塵土一樣的顏色,是不是?」

  安亦辰臉上泛著糾結的苦楚,好久,才截然道:「棲情,除了回黑赫,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一笑,踩著落花,輕吟心頭想著的詞,「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醉裡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

  安亦辰的眸子忽然亮了,「你想京城了?你想回京?」

  我垂眸,將如梳的長睫陰影投到蒼白的面頰,道:「我的病總是好不了,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我不想死在這裡。我想回京去,死在我自己的屋子裡,也就不算是流落異鄉的孤魂野鬼了。」

  「你別說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安亦辰已跳了起來,大聲叫道。他的眸光如驚濤拍過,浪卷千尺,痛楚、不忍和難堪交織,憐惜而傷感地望著我,全然不見了曾經的優雅溫文和雍容自信。好久他才勉強鎮定住自己,平抑著語調中的顫抖,道:「明天我就帶你和你母親回京。但你要相信,你不會死!到了京城,我會再找別的名醫來給你治療。你會好好的……一直生活在你的昭陽殿。」

  可昭陽殿是我母親的,只是安氏從皇甫氏手中奪走了而已。現在,安亦辰打算憑藉自己的力量將它守護住,永遠交到我的手中嗎?

  想到零落故國,我清冷地笑,無限淒瑟,卻已不再是偽裝了。

  是的,我是故作可憐,好讓安亦辰主動提出送我們入京,這樣,他再聰明,也不會想到有人會算計他。只要他想不到,白衣就會安全幾分。至於白衣在想著什麼樣的計策,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儘量配合他的行動,讓他順利完成自己的計劃。

  安亦辰似不忍再看我的面容,站起來踏了石階欲要離去,忽然又頓住身子,也不回頭,壓著嗓子問:「棲情,你很喜歡吃葡萄嗎?」

  我立刻知道夕姑姑必然將我通知顏遠風救他的事情說了出來,他心頭未必全信,卻用旁人所不知的葡萄落款來試探我了。

  「我不喜歡吃葡萄。」我立刻回答道,「我只喜歡顏叔叔把我抱在葡萄架下玩,然後摘一大串漂亮的紫葡萄放在我手裡。才摘下的葡萄被太陽曬得溫溫的,就像顏叔叔看我的眼睛一樣。我喜歡那種感覺。」

  我歎了一口氣,用力揉著掌中的花瓣,丟在風中,哽咽道:「顏叔叔死後,我老是夢到他給我摘葡萄,一大串一大串的,放在我小小的手裡,我怎麼捧也捧不過來……我捧不過來……」

  我將兩手合攏,做著捧葡萄的動作,卻顫抖著,終於將雙手向上一攏,掩了臉失聲痛哭。安亦辰似返過身來走了一步,又退了回去,只是呻吟般沙啞地說:「那一年,你十四歲……」

  他沒有過來撫慰我,腳步凝滯而沉重地離開,估計心頭也該是一團亂麻吧。

  我從沒告訴他那年我十四歲,也從沒提起過那張救了他性命的紙條上畫過十四顆葡萄。但他這般聰明,自然什麼都想得出來。而他自己想通的,應該比我口中告訴出來的更加可信,也更加容易讓他心動心痛。

  我告訴夕姑姑這件事,本就是打算再動搖一下他的心志,看他肯不肯放了我們,但現在,白衣說要去京城,那麼,就先去京城吧。

  「你真是個狐媚子!」我正沉著臉想著心事時,忽然聽到有人在我身後咬牙切齒地說。

  一回頭,正是那個據說已經被安亦辰一巴掌氣跑了的夏侯明姬,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正恨恨地盯著我,滿眼眶的淚珠,「你到底用什麼迷惑了他?居然讓他懊惱成那個樣子!」

  他懊惱了?後悔當日的所作所為了?他匆匆離開,甚至沒有安慰我一下便走了,難道是怕我看到他的懊惱?老天,是他抓住了我,困住了我,把我的生死捏在他的手中,怎麼現在倒似我在欺負他了?

  我苦笑道:「那你還不去勸勸他?」

  「是你把他迷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居然還敢在這裡冷嘲熱諷。」夏侯明姬被我不冷不淡的口吻氣得快瘋了,小蠻靴狠命地跺在山石上,濺起撲撲的灰塵。

  我懶得理她,漠然道:「夏侯小姐應該也在他的六親之列吧?難道他連夏侯小姐也不理了?那可是他的不對了,下次我遇到他,一定勸他去陪夏侯小姐說幾句話,省得有人壞他名聲,說他六親不認。」

  「你!」夏侯明姬被我居高臨下的冷淡口吻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冷眼看著她,拂了拂袖上的落花便要離開。她雖是安亦辰的表妹,但安亦辰肯為了我把她打跑了,便明白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我才不怕得罪她呢。

  但事實證明,我錯了,錯得離譜!夏侯明姬雖然不得安亦辰的心,卻得到了太多人的寵愛,寵到她無法無天把人命簡直當兒戲。

  我幾乎才踏出一步,已被夏侯明姬猛地一推,叫道:「你厲害,你去死吧!看你還狐媚誰!」

  我的身後,就是蓮池!

  我踉蹌幾步,已退到了蓮池邊緣,忙伸出手抓住桃枝,正想站穩時,一腳迅猛地踢了過來,正踹在我的手指上,頓時一陣劇痛,不由得慘叫一聲,我已往池中落去。

  天,這個夏侯明姬,居然是個會武功的!

  早春二月的日暮時分,池中的水依舊冰冷刺骨,我立刻被激得渾身哆嗦起來,正要劃水逃開那可怕的女人時,忽然聽到夕姑姑的驚叫:「啊,公主!」

  行了,夕姑姑來了!

  我無力地劃了兩下,放任自己向下沉去。

  白衣,你看好了,我不讓安亦辰占我半點兒便宜,照樣可以讓他傾心愛我憐我,然後萬劫不復。

  可我真的想讓安亦辰萬劫不復嗎?

  我只是心痛我的故國,我的勇士,以及我的顏叔叔。即便安亦辰萬劫不復,我還是找不回他們啊!

  冷,痛,還有沉沉的黯黑,漸漸伴著越來越雜遝的腳步和嘈雜的呼喊。

  被人推出水面時,我看到了夕姑姑驚恐的臉,還有白衣努力地克制著自己的焦急,不肯形諸於色讓人看出破綻。

  可我沒事啊,白衣!

  我笑了笑,那團白色便在眼前無限放大,鋪了我滿眼,滿身,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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