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燕傳奇(121)_嬌無那

一二一

　　我不再看她一眼，帶著玉蝶和如意，還有兩個宦官走出遠條館。我封了後以後，掌殿總管內侍王仁和執事內侍趙海都沒有跟著到遠條館來，他們留在昭陽殿侍候趙合德，現在都跟著趙合德到昭陽舍去，今天跟著我的宦官一個叫黃德，一個叫李能，都是聰明伶俐的小宦官，我不想太張揚，所以只帶了四人，登上六人抬的鳳輦從空中閣道向上林苑出發。

　　在閣道上向下一望，上林苑一片鬱鬱蔥蔥，宮殿的朱紅粉綠點綴其中，間以流水池洲，已經讓人不由地陶醉在無限春光之中了。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

　　沙暖睡鴛鴦。此時想起的，只能是杜甫這首絕句了，陽光滿眼，芳香撲鼻，簡單，美麗，溫馨和幸福。

　　下了閣道，首先到的是建章宮，玉蝶問我，「娘娘，要不要到建章宮歇歇。」

　　建章宮，讓我想起宵游宮的*靡和銷魂，還讓我想起太液池上禦船中我欲乘風歸去的深深陶醉，和王莽寬厚的大手握住我雙足的奇異感覺。

　　我搖搖頭，「往前走。」

　　往前走，不要留戀逝去和甜蜜和憂傷，往前走，也許有激情和喜樂，或者更深的痛苦和悲傷，可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寂寞桃林

　　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

　　我大概這輩子難以再體會到平民隆重出門看花的樂趣了，一行人在花木蔥籠中行走，恍如走在畫中一般。

　　我吩咐玉蝶叫抬輦的宮女沿著水邊走，看過司馬相如的《上林賦》，雖然艱澀異常，極盡誇張之能事，可是用來說明上林苑的奢靡確是為過。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璫，輦道環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築堂，累台增成，岩窔洞房，頫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扡於楯軒，青龍蚴蟉於東箱，象輿婉蜓於西清，靈圄燕於閑館，偓佺之倫，暴于南榮。醴泉湧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磐石振崖，嶔岩倚傾。嵯峨峻峭，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琘玉旁唐，玢豳文鱗，赤瑕駮犖，雜臿其間，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這是寫上林苑中宮殿的一段，拗口得要命，還真不是一般人能背得出的，不過，在西漢，能把整篇《上林賦》都背下來的人不是一個兩個，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他們到底弄懂了司馬相如在說些什麼沒有，說老實話，這裡面的生僻字詞太多了，如果回到二十一世紀，我還是安心的話，我絕對看不懂這都扯了些什麼。

　　不過，寫植物的那一段我倒還算瞞喜歡的，因此把它背了下來，至於別的段落，我只能退避三舍，反正現在學事史曹宮也很少來煩我，要我背誦什麼四書五經了。

　　於是乎盧橘夏熟，黃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樸，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答遝離支，羅乎後宮，列乎北園。過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扤紫莖，發紅華，垂朱榮，煌煌扈扈，照曜钜野。沙棠櫟櫧，華楓枰櫨，留落胥邪，仁頻並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誇條直暢，實葉葰楙，攢立叢倚，連卷儋佹，崔錯癹差，坑衡閜砢，垂條扶疏，落英幡然，紛溶箾墜，猗狔從風，蘿蒞卉歙，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偨池茈虒，旋還乎後宮，雜襲絫輯，被山緣穀，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無窮。

　　寫得熱鬧非凡，我想這麼多的植物全都聚到了一塊，恐怕連最美麗的地方九寨溝也辦不到。

　　兩個宦官在前，兩個宮女在後，他們一行走，一行嘀嘀咕咕的，好像是出了籠的鳥兒，我又何嘗不是出了籠的鳥兒呢，只不過是出了小金絲籠，又進了一個大的金絲籠罷了，不過，既然看不到金絲做的邊，我就權當自己是在原野上自由漫步好了。

　　我坐在鳳輦之上就在這層層疊疊的宮殿之中和牽牽扯扯的花藤之中曲折前進著，鳥聲唧唧啾啾的，讓人心裡有一種麻癢麻癢的喜悅，我閉上眼睛，任步輦一起一伏地微微蕩著，步輦比起滿是汽油味和座位上的皮革味的汽車，要舒服很多倍，不過，坐在汽車上的感覺，對我來說已經很遙遠了。

　　「娘娘是想到宜春苑還是到昆明池去？」如意趕上來一步，問道。

　　宜春苑還是昆明池？這是我以前常與漢成帝和趙合德遊玩的地方，上林苑實在太大了，我們經常遊玩的地方並不多，除了宜春苑和昆明池，還有宣曲宮和扶荔宮，觀象觀和平樂觀。

　　今天我只是一個人，只想隨便走走，無所謂什麼宮什麼苑什麼池什麼觀。我看著一片繁花似錦，道，「本宮只是散散心，信輦而走吧，若有景色奇麗的地方，再停下來觀賞觀賞，豈不有趣。」

　　「奴婢也正這麼想呢，只是恐累著娘娘金體。」如意巧舌如簧。

　　坐在輦中還累著，那抬輦的人呢。我一笑，不語。

　　我們漸離鋪著青石的大路，走上碎石鋪就的小路，碎石人跡不到的地方，有薄薄的青苔。花香鳥語，這個聲色味俱全的成語，應該是用得最濫的成語之一，可這個時候，似乎也只有用它，才能最貼切地形容眼前的美景。

　　「娘娘，前面有一片桃花林呢。」李能指著柳樹背後的地方，回頭興奮地說。

　　我向前一望，隱隱有一片雲霞，在柳枝的嫩綠之中透出一片粉紅來，我欣然道，「移輦過去——看來是很大一片桃林。」

　　雲霞漸近，看著一片雲蒸霞蔚慢慢變成枝花分明的桃林的過程，是奇妙的感覺，我喜歡桃花，因為它們特別燦爛，看著桃花，你會覺得世界是多麼美好，仿佛如果我們願意，人人都可以生活在桃花源中，寧靜和美而又生機勃勃。

　　「玉蝶，本宮要下輦慢慢觀賞。」我的興致被挑起來，在桃花盛綻的地方，乘輦而行，多少有些煞風景。

　　「娘娘，這片桃林無人剪裁，橫枝旁逸，野草從生，也許還有什麼野物，依奴婢之見，娘娘還是乘輦而遊更好些。」玉蝶勸阻我。

　　正是橫枝旁逸，野草從生才好玩，若是桃樹下被鏟得乾乾淨淨的，桃樹被修著規規矩矩的，我還不想下輦呢，最好草叢中時不時地竄過一隻野兔，或者野狐，那才刺激呢。我執意要下輦，玉蝶和如意只好把我扶了下來。

　　地上的草其實並沒有多厚，踩上去軟軟的，讓人有些不忍心下腳。我回頭看看他們，道，「你們就在這兒等著，本宮要獨自一人到林中看看。」

　　黃德連忙躬身道，「娘娘萬萬不可，這片桃林不知道有多大，萬一娘娘走迷了，或者萬一娘娘遇到什麼野物了，奴婢們萬萬承擔不起。」

　　其他人也附和著，他們越是勸阻我，我越是想一個人走一走，喜歡探險是人類的天性，況且這麼些年，我一邁步就有許多人跟著，悶都悶死了，想想若干年以前，想上哪兒就上哪兒，誰也不會干涉，可那時，我真的很希望有人來干涉我，關心我上哪兒去了，可是極少，張莽冷落我，燕風放任我。

　　「本宮今日就要一個人在林中看看，你們不必再勸阻。」我假裝沉下臉來。

　　他們連忙後退一步稱是，李能道，「娘娘最好不要穿越桃林，以防迷路。」

　　玉蝶上前，「娘娘要在桃林中走多久，給奴婢們示下。若過了時辰娘娘還不回來，奴婢們好去接娘娘。」

　　我一想也是，若我一去不復返，那不急死他們，我想了一下，道，「大約半個時辰本宮就回來。」

　　這樣偌大一片桃林，竟然年年花開無人賞，也夠寂寞的了，我一邊向桃林深處走向，一邊想，偶爾停下來，伸手拂拂開得正豔的桃花，心中帶著憐惜。

　　滿樹如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

　　人面桃花，誰比誰豔麗，誰比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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