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趙飛燕傳奇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生日之夜

  那一刻如果沒有遇到你,我是否會在這個世界飄零?兩個孤兒,相濡以沫,一個漸漸長大,一個漸漸變老。我們最終都要離開這個世界,相忘於人間,相忘於陰間。

  我記得那一天的那個片刻,事情太奇怪,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會記得?二十年前,我只不過是個才出生幾天的嬰兒!可是我發誓,真的記得那一天,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分鐘。

  涼,真涼!應該是秋天,身子底下涼涼的石凳,薄薄的小毯子擋不住涼意。應該是在公園裡,聞到了桂花的香味。桂花香原不是人間的香味,不應該來到這到處是罪孽的人世間。

  我睜開眼睛,如迴光返照般,企圖看這遺棄自己的世界最後一眼。我不哭,我安靜地看,只一眼好不好,然後乖乖地永遠閉上,永遠的黑暗。孩子,你是個錯誤,快,回到黑得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別的鬼的地獄,排隊、投胎。記住,要找個好人家。

  眼睛合了一半,一張臉出現,不對,是半張臉,我只看見頭髮,淩亂;看見眉頭,緊皺;看見鼻子,挺直。

  「寶貝,你比一隻老鼠還要小。」聽到歎氣聲,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無須懂,感到溫暖就行了。

  放心地閉上眼睛,到地獄,還是留在人間,不管,也管不了。我太小,我還是個嬰兒,出生幾天的女嬰,皮膚暗紅,皺得像個老太太,醜、弱、奄奄一息。

  時間是什麼,怎麼過去,我不知道。仿佛是再一睜開眼睛,就已經長大,亭亭玉立,這二十年吃的苦,若是一一道來,裝訂了就是厚厚的三部曲,不說也罷。

  高中畢業,什麼事也不想做,雖然家裡有電腦,卻泡網吧,沒夜沒日。面容乾枯,視力模糊,泡成一個網絡寫手,寫小說,恐怖、武俠、玄幻、青春、言情,波瀾不驚、不動聲色地編著一個個光怪陸離的故事,騙取讀者的眼淚,賺取生活的費用。

  那個歎息著抱我回來的人,一直是我的守護神,我連名帶姓地叫他張莽,從他十八歲到三十八歲。為什麼不叫爸爸,不知道。兩個孤兒,相濡以沫,一個漸漸長大,一個漸漸變老。我們最終都要離開這個世界,相忘於人間,相忘於陰間。

  張莽不結婚,從撿垃圾的流浪兒到一個大公司的董事長,從一個頭髮淩亂的英俊少年到一個風度翩翩的鑽石王老五,嬌媚迷人、清純可人、妖豔惑人,各種味道的女友無數,不結婚是個謎。張莽的女友們沒有資格睡在主臥室的床上,只是在客房,寬大的床,綿軟,玩夠了,回家,誰也不能過夜。這是規矩,鐵打的,從來不會為任何人破例。張莽是個和藹的,有風度的,有怪癖的男人。

  「今天是週末,也是你的生日,回來吧。」張莽的聲音,厚的,低的,像遙遠的二十年前,我來到人世間第一次聽到的聲音。

  我的生日,對,就是張莽從公園裡把我抱回來的那一天,中秋節。

  我不想回到那座美麗的、歐式風格的小別墅,我寫字的錢夠養活自己以後,就搬了出來。自己租了一個小小的房間,拒絕他送的聯想新款X61T平板電腦,買了一台二手電腦,有床,有電腦,就可以了。錢越多越好,男朋友越帥越好,生活越簡單越好。

  「今晚跟燕風去看電影,通宵。」我淡淡地說。

  那邊停了一下,「哦,下個週末回來好嗎?」

  我微微地失望,他從來不挽留,不強求,即使是我的生日,就像我搬出別墅一樣,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意思是我知道了,微微的恨,千萬恨,恨極在天涯。

  「看看吧。」我掛了電話,沒掛好,電話發出嘟嘟的聲音,我的心中有些空。我們常常覺得自己空,我們的心到哪兒去了,找不到,也不想找。

  今晚沒有約會,跟燕風狠狠地吵了一架,昨天已分手。我看見他的床上有別的女人,赤身裸體,眯著眼睛看我,很美,白得像剛剛凝固的牛奶皮,身上還飄著我的香水味,Chanel——我的最愛,我唯一的奢侈。我以為自己會爆炸,會撕扯那牛奶女人的頭髮,可我沒有,我只是冷冷一笑,笑自己,也笑燕風,離開。

  生日前一天,分手,不回頭,忘了山盟,忘了海誓,忘了你曾經是我的唯一,忘了手指劃過肌膚的戰慄,不關心以後他的女朋友是誰,我的男朋友是誰,不關心哪天生日,不關心哪天死日。我坐在屋裡唯一的一張椅子上,這也是從舊貨市場淘回來的,厚,陳舊的桃色,很舒服,坐上去就像有人擁抱了你。我們是人,我們需要擁抱。得不到,幸好有伸著兩條胳膊的皮椅子,在角落裡等著我們,它們只會破舊,不會背叛。

  上網。

  一個文化公司的編輯,頭像永遠是亮著的,他找我,「那那,給我們寫一本書。二十萬字,一個月夠不夠?」我的網名叫嬌無那,李煜豔詞中「繡床斜憑嬌無那」的嬌無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名字。

  嬌無那寫書的速度在網絡文學界是個神話,那那速度無人能超越,半個月一本書,只要想寫,反正故事是編的,不需要技巧,不需要文筆,只要情節,只要好看。

  我已經休息了一個月不寫東西了,因為燕風,我以為自己愛上,可依舊成空。一聽見寫書,有種懶洋洋的興奮,「什麼題材?」

  「穿越。」

  「讓別人寫吧。」我立刻興致索然,凋零如秋天的花。

  穿越,半大孩子看的東西,神經、幼稚、傻氣、無聊、膚淺、可笑、噁心人。(各位寫穿越的大大不要拍偶!)

  「現在流行,給你7%版稅,首印兩萬冊,怎樣,成交吧。」編輯賊心不死。

  我的小說一直是白菜價,千字50,賣斷,一出手,是生是死,暢銷滯銷,是出版寶貝還是出版毒藥,不理。

  忽然給我提價,讓我真實觸摸著版稅這樣的詞,是個飛躍性的進步。但是穿越,算了吧,我還是發了一個呆呆的表情,「不想玩,給摔鍋也不行」。

  編輯吐血,頭像倏然熄滅。

  陷在椅子中好一會兒,關了電腦,站起來,拿上手提包,夢遊一般的走出門口,飄下樓梯。生日,誰給我慶祝?中秋,我和誰團圓?

  張莽,張莽,只要你再說一次:「心心,回家吧。」

  沒有,沒有,月圓之夜,哪個美麗的女人會前去與他共度?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明月如霜,好風如水,十輪霜影轉庭梧,此夕羈人獨向隅,明月明月明月,怎奈乍圓還缺!

  這條街太暗,明月還沒出來。只有梧桐的樹影,濃、重,直壓在人的心上,路燈被哪個有暴力傾向的人砸了,怎麼努力,也不可能發出光來,沒人管。樹底下站著女人,天涼了,卻穿著熱褲,或者短裙,露出並不太直的腿,擺著各種並不美妙的姿勢,在風中微微發抖,在黑暗中默默等待,茫然地看著稀落的來往男性行人。要吃飯,就要賣掉軟軟白白的身體。

  我不賣身體,我賣文,纏纏綿綿的文。

  我的目光掠過一個已經蒼老了的女人的臉,漠然灰暗的臉。乳房下垂,皮松肉弛,祝你好運,流鶯,祝你好運,野雞,賣個好價錢,在中秋之夜。

  一聲刺耳的馬達聲忽然掠過,我的手提包跟著那聲音向前飛去。

  飛車黨!

  不,不!你不能拿走我的手提包!不管你是什麼黨,你不能拿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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