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醉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哎,沒想到轉眼之間,已經到了四月。輕鳳在心中喃喃念道:「我想去見見他,我得去見見他……」

  相思,就是那麼難熬的折磨,她既然已不堪忍受,又何必勉強自己去堅持?輕鳳隱著身子,飛也似的跑向大明宮。

  大明宮的風中帶著李涵的氣味,隨著距離的接近越來越濃,溫香和軟,熟悉得讓她想哭。從紫宸殿、延英殿,一直到他的寢宮太和殿,輕鳳氣喘吁吁,在飛身跳過半卷的簾櫳後,終於看見了那端坐的榻上,正在燈下批閱奏疏的人。

  她的呼吸頓時一窒,怦怦亂跳的心揪作一團,幾乎要蹦出她的嗓子眼。

  李涵、李涵,她的陛下……輕鳳悄悄從暗處靠近李涵,黑溜溜的眼珠緊緊盯著他,一眨都不眨。她貪戀地用目光描繪著他的眉眼他的唇,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明亮的宮燭燃過一半,李涵疲憊地擱下朱筆,靠在榻上支頤假寐。

  輕鳳心中一凜,趁著四下無人,大膽地跳上了李涵的桌案。她任由原形暴露在燭光下,伸出爪子撥弄著案上的奏疏,一不小心卻將卷成一束的奏疏噗嚕嚕碰散,嚇得她趕緊跳下桌案,回頭看看李涵。

  這時候李涵已被輕鳳鬧出的動靜驚醒,他睜開雙眼,第一眼便看見了黃鼬模樣的輕鳳,於是驚訝地「咦」了一聲,坐起身來。跟著他又低頭檢查自己的桌案,發現奏疏已被打開,而案桌清亮的黑漆上,正印著幾枚淡淡的爪印。

  李涵不禁驚奇地輕歎一聲,又抬眼看了看殿中的黃鼬,發現她竟沒有逃走,於是望著她喃喃笑道:「難道你也在提醒我,要勤於政事嗎?」

  輕鳳歪著腦袋,不滿地對李涵甩了甩尾巴——才不是,我是要你別那麼辛苦,多多休息才好!

  不料李涵看著她這樣的反應,竟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你竟沖我甩尾巴,看來我是猜對了。」

  輕鳳越發不滿,暗暗腹誹道:哪裡猜對了嘛,分明是越猜越遠。

  她見李涵又開始捧起奏疏批閱,不禁又是氣苦又是心疼,卻只能乖乖陪在他身邊,看著他繼續辛勤理政。這時宮燭輕輕爆響了一下,結出朵並蒂燈花,水晶珠簾被微風吹得悠悠晃蕩,發出叩冰擊玉的清脆聲音。

  原本正在處理政事的李涵這時忽然抬起頭來,望著微微晃動的水晶簾,竟失神地沉默了許久。輕鳳也好奇地瞄了一眼水晶簾,不由得便想起自己與他那極盡風流的第一夜,臉上頓時燒得發熱,心裡卻又痛得發緊。

  不知道他看著這水晶簾,能不能想起自己呢?

  這時殿外忽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輕鳳連忙躲到暗處,看著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原來卻是王內侍走了進來。他此番是專為李涵送來茶水與消夜,輕鳳眼尖地發現,那食案中盛放的竟是紅綾餅!

  刹那問許多回憶湧上心頭,輕鳳不覺眼眶發熱。這時李涵也看見了紅綾餅,於是抬頭對王內侍淺笑道:「你今夜送這餅來,倒叫我想起一個人。」

  王內侍哪裡還記得這一段往事,因為這紅綾餅向都是賜給新科進士吃的,於是笑著問李涵道:「陛下是不是想起了今年的狀元郎?」

  李涵失笑,搖搖頭道:「哪裡是想起了狀元郎,不過我剛剛,倒是瞧見了一隻黃鼠狼。」

  王內侍聽李涵提起黃大仙,立刻瞠日道:「哎喲,怎麼太和殿也來了黃大仙?明天我就派人熏熏香,請它離開才好,也免得再驚擾陛下。」

  李涵笑著,端起陽羨茶淺啜了一口,才低聲喃喃道:「它並末驚擾我,倒是叫我想起了個人……」

  一個面皮黃黃偏愛搽粉,生著一雙黑亮眼珠的女子。

  李涵說到此處,輕鳳再怎麼遲鈍,也知道他想的是自己。她沒料到李涵在將自己貶到掖庭宮之後,竟還能惦記她,不禁心裡又是歡喜又足悲苦。她躲在暗處望著他憂鬱的側臉,黝黑的眼珠不禁跟著濕潤,許久之後才怔怔感歎道:「為什麼我變作人的時候,你不聽我、不信我,我變作了黃鼠狼,你卻要這樣感歎呢?」

  罷了,反正她也不在乎,這一輩子,她不過是從自己漫長的生命中摘取一段來送他,用自己也許並不是最好的年華,來換他獨一無二的生年歲月,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輕鳳的榛子小臉隱在昏暗中,雙眼晶晶亮亮地笑起來……時光荏苒,三載寒暑彈指即逝。太和七年八月七日,李涵立長子李永為皇太子,發佈了《立魯王永為皇太子詔>:

  「禮重承祧,義存繼體,思崇守器,必務建儲,王者所以固大本而貞萬國也。魯王永,溫仁寬明,聰敏孝愛,動合至性,居無放心。樂善承顏,曠度容眾。恭勤《詩》、《書》之教,率由忠願之風,懿茲徽猷,光我上嗣。朕纂奉寶位,丕寧聖圖,欽若舊章,用建儲二。

  爰俾主鬯,以率問安,統正龍樓之榮,昭宣甲觀之兆,宜膺茂典,允屬元良。可冊為皇太子,仍令所司擇日,備禮冊命……」

  在一片朗朗的稱功頌德聲中,李涵正式冊立了自己的繼承人,並大赦天下,放還掖庭宮中的部分宮女。這一天直到傍晚杜內侍來與輕鳳告別時,她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在返鄉的宮女名單之中。

  杜內侍淚眼汪汪地抱著大花貓,問怔怔發呆的輕鳳道:「名單上說,你的家鄉在浙東國,這是個什麼地方?」

  輕鳳無法回答他,只低頭笑了一下。

  八月的夜晚並不算涼,仲秋的御花園裡仍是花木扶疏,一片促織低鳴。輕鳳穿行在飛花迷霧之中,想去太和殿看看李涵,腳步卻偏又踽踽涼涼邁不開。

  「那名單是他定下的吧?就算不是,也是他核准過的……」她哀怨地望著太和殿黑黝黝的輪廓,目光中滿是委屈,「為什麼要趕我走呢?」

  是不是三年時間對他來說太長,已經長到將她忘記了?

  可恨她原本還指望,可以等到李涵回心轉意的一天,自己能夠再回到他的身邊呢……可如今他竟攆她出宮,從此除了相忘於江湖,她還能用什麼理由以人的模樣與他相見?總不能當真在太倉中抓一輩子老鼠,一輩子只能以黃鼠狼的樣子來陪他吧?

  輕鳳心煩意亂地抓了一把木樨花,揉著那馥鬱香濃的碎金洩恨。

  罷了,不如走一步看一步。輕鳳暗自囁嚅著,咬咬牙回掖庭宮收拾包袱。

  「先去終南山看看飛鸞,順道遊山玩水,才不去想你!」輕鳳賭氣收拾著寒酸的包袱,動作相當粗魯。皇宮中的女人就是這樣悲哀,金銀細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離開了紫蘭殿,那些原本屬於她的衣裳首飾自然就會封存,留待送給下一個女人。

  就像此刻,她的包袱裡除了幾套樸素的衣裳,什麼都沒有。輕鳳撅著嘴想,雖然她是妖精根本不用在乎這些,可是……她好歹也是個有虛榮心的女人呀!如何在宮中這些年,一點甜頭都沒賺到呢?真是虧大了!

  輕鳳恨恨抖了一下包袱,這時卻意外地聽見一聲輕響,她微微一怔,把手伸進包袱裡摸了一會兒,竟掏出兩隻小瓶來。

  一隻白瓷瓜棱瓶,一隻碧玉雕的膽瓶;一瓶千日醉,一瓶生子丹。

  輕鳳看著手中兩隻藥瓶,目光瞬間柔和下來,她輕輕摩挲著藥瓶溫潤的表面,回想起送她這兩樣寶貝的一隻狐和一個人,心裡便淌過一陣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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