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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講兵法,授奇陣,三年逝。

  元昊三年,十一月初一,鉤月掛空,泠泠寒光。

  已入冬,身上穿得極為厚重,走在霜凍的枯草上,有一種脆響的腳步聲。

  松林中,篝火照映著他不再年輕的臉龐,尤其鬢如霜,滄桑幾許。草地上鋪著一塊陳舊毛皮,柳風倚坐老松,一缸酒就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我默默地挨著坐下,讓烈酒濃香恃無忌憚地飄蕩在我周圍的空氣中,火光映紅了我們的臉。

  柳風一抹頷下酒水,幽幽笑道:「扶柳,我馬上就要走了,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想了一會兒,我才說出:「一路順風。」

  哈哈,笑聲微弱而斷續,像是受了內傷後硬從胸腔擠出來的聲音。「扶柳,三年來,一直想著他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抬頭,望著彎月。月沉雲間,銀輝隱約。

  「一寸相思一寸淚。」柳風突然哀婉吟道。

  心底深處像是被猛地蟄了一下,麻痛不已,鎖了三年的記憶如洪水般傾閘而出。曾經擁有過的溫暖乾燥的手,淡若清水的墨香,耳畔迴響的柔軟嗓音,統統擠進腦海,清晰而敏銳。

  三年中,我也不知,怎的就將愛的、恨的、喜的、哀的情緒全部化成了相思,相思噬骨。

  柳風哀歎一聲,轉頭盯著我,問道:「扶柳,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會留下一滴眼淚嗎?」

  「不知道。」我很茫然,「我無法猜測出我會何時流淚。」

  後來,我知道了,不是一滴眼淚,而是淚流滿面。

  殺戮重重(一)

  元昊三年,臘月初二。

  一月前,柳風依著三年之期,獨自離開。而我也帶著皇甫軒、皇甫轅及流蘇辭別樓逸松,一路風塵僕僕,南下回京。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也足以讓人淡忘了皇甫軒的存在,所以一路來並無人嚴加盤查,十分順利地抵達了京師長安。

  長安繁華依舊,只是坐鎮皇宮的主人變成了一個幼齒小孩。

  「三姨,我們能不能去吃點好菜啊?轅兒吃了三年的粉條,實在是向換一下口味。」剛進城不久,皇甫轅就拉著我的衣袖,可憐兮兮地小聲問道。

  我不禁莞爾,的確吃慣了禦膳房的小皇子,突然被強制在東北疙瘩裡吃了三年的酸菜粉條,再回到京城時難免首先會想到的是飽餐一頓。我眯起眼,打量周圍的飯館,然後笑道:「要吃就去最好的酒樓,不如德勝齋吧。」

  皇甫轅是高興地拍起手來,可流蘇與皇甫軒卻是極力地皺起眉毛。

  「又不是去悅來樓,不會有人認出的。」我牽起轅兒的手,欣然走向德勝齋。雖說自家開的酒樓悅來樓的大廚子手藝也是京城一絕,但被人識破身份的可能性也是很大。如今大事未定,因少惹人注意才是。德勝齋固然是菜品美味,價錢卻是極高,所以去的客人一般不多。

  撿著樓上靠窗的清靜地方坐下。店內夥計很快便倒上茶來,並殷勤問道:「幾位客官,吃點什麼樣?小店品種繁多,以烤羊肉為最。來一份怎樣?」

  皇甫轅小嘴咧開一笑:「我要吃兩份。」

  夥計一甩肩頭白布,高呼道:「臨窗一桌,兩份烤羊肉。」

  話音剛落,旁邊的包廂內亂響一通,聲音之大直搗耳膜。細細聽來,像是各種聲音的大雜燴,輕跳的是瓷杯瓷碗的摔碎聲,暗啞的是沉重木桌的倒地聲,乒乒乓乓不絕於耳。

  最後卻是響起一個稚嫩童音:「今天就砸到這,明天再繼續。」

  「本少爺渴了,趕快端上你們店裡最好的茶。」明明是小孩,卻硬壓沉嗓音,刻意製造威嚴。不過效果就十分的不理想了,嬌嫩童音未消,夾著不倫不類的小霸王腔,委實有些搞笑了。

  我不禁淺笑,招手讓夥計走到桌邊,低聲問道:「這個少爺為何要砸店啊?」

  夥計頓時愁眉苦臉:「天知道怎麼就招惹了這位小祖宗,隔三差五的就來搗亂。」

  包廂內又是一聲瓷杯破裂之聲響起,直驚得夥計一顫,雙手合十,不住地低頭哈腰嘀咕道:「老天爺保佑啊,老天爺保佑啊!」

  童音又響:「掌櫃的,你存心欺負本少爺是吧?竟敢拿這種下等奴才們喝的茶葉糊弄我。」

  「今天的菜本來就不好吃,遠不及悅來樓。現在還故意給本少爺粗茶淡飯,你們這破店不想繼續開下去了,是吧?」

  「少爺饒了小的吧,小的一家幾口人都指望著這破店糊口呢。」掌櫃的磕頭如搗蒜。

  誰家小孩如此跋扈?我不禁眉尖略皺,不悅道:「太過囂張了。」

  身旁的夥計趕緊使眼色,並低聲勸道:「客官是外地人,不知京城大事,說話還是謹慎一點的好,莫要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

  京城天子腳下也敢有惡霸欺市,我微恚道:「世間豈無王法?何不直上公堂對薄,討個說法,也給這等頑童一個教訓。」

  夥計頗有驚嚇,臉色如灰,小心翼翼張望四周,見無其他人,方才低聲道:「禍從口出,禍從口出啊!客官有所不知,裡面的這位小祖宗啊,就是衙門老爺見了也要嚇得磕頭,傳言就是皇帝他也不怕!」

  殺戮重重(二)

  突得,一堆羊大腿肉塞進了夥計的嘴,一旁的罪魁禍首皇甫轅正不以為然地擦擦手中的油膩,撇嘴道:「我就不信天底下還有不怕皇上的?」

  皇甫轅本就是一半大的小孩,加之又是皇子尊貴身份,眼裡哪容得他人放肆!當下就用腳踹開包廂大門,兩手叉腰,昂首挺胸地喝道:「哪裡來的小孩?竟敢比我還不講理?」

  夥計好不容易才將滿嘴的羊肉咽下,忽地一見皇甫轅的神態模樣,噗地將尚未咀嚼的肉沫噴了一地,呵呵笑起。皇甫轅氣鼓鼓的小臉,外加因氣憤而漲紅的腮幫,的確滑稽,自己還是一個不明事理的小孩,還學著老夫子教訓人,偏說出的話又是這樣的可笑,竟敢比我還不講理!

  但包廂裡的小祖宗可不覺得好笑,吼道:「你才是山野毛孩,敢冒犯本少爺!你們都愣著幹嘛,還不捆起來送到大牢!」

  房內幾個壯漢同時喝起,包廂一排木門應聲飛起,化為碎片。孔武有力的漢子從四方襲擊皇甫轅,招式狠快,一把便將皇甫轅制服在地,大力反扭住轅兒的雙臂,抵扣在後背。

  皇甫轅一貫嬌養,雖說三年北方磨練,性子也大為改觀。但現在猛地遭受重力摧殘,一時承受不住,不禁淚水漣漣:「三姨,救轅兒啊!」

  屋內的小男孩益發囂張:「呵呵,你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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