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碎 | 上頁 下頁
四三


  「可我想與鼎鼎大名的丞相大人會上一會!」柳雲嘻嘻一笑,亮瞳裡滿是戲謔閃過:「要商人投錢,總要先驗一驗貨物如何……」

  我停止整理地上的賬本,斜仰著頭,抱緊了懷裡的一堆賬冊:「這是我下注的貨物,與你無關,不用雲表哥操心去驗了。」

  「哪裡?」柳雲笑著低下頭:「柳兒妹妹,不要忘了十萬兩是要從我手中流過的!」

  我垂下目光,賬冊漫出一股陳年的腐味:「好吧,今晚你到百草居來。」

  百草居幽寂庭院中,皓月當空,柳雲施施然而來。

  「知道柳兒妹妹一向小氣,絕不會請人喝酒,所以我特意帶了一壺祁山的黑澤酒。」柳雲笑眯眯地將一瓶大肚黑瓷押上藤桌,衣袖帶風,竟有幾分西北豪氣。在洛謙對面坐下,他脖子前曲張望了一眼桌面,嘖嘖道:「果然沒有料錯,就只有幾碟清淡小菜和一杯無味寡茶!」

  我端起茶碗,茶水碧漾,映上月光說不出的清泠:「還是茶水養生。」

  「一生留名,數十年足矣,要那麼多年賴活著作甚?」柳雲眼波如潮水湧起,瞥向洛謙,咄咄逼人:「所以男人終歸是飲酒的豪爽!」

  「不想柳二公子也是個性情中人,洛某今夜陪柳二公子不醉不歸!」洛謙面色如常,淡淡笑著,將茶碗中的清水盡數灑出。

  「好!」柳雲亦是潑了碗中茶水,開啟酒瓶,灌滿了整碗茶杯。

  酒香濃烈,夾雜著山林甘醇氣息,我望了一眼碗中酒水,不禁一驚。這酒水竟然發黑,像是墨汁融在水中,細微顆粒沉浮其間。「怎麼還有黑色的酒?」

  「沒有這獨特的顏色,怎會被稱作黑澤酒呢?」柳雲已同洛謙飲了一杯,白皙膚色微然嫣紅,他眼眸兒一轉,盯著我湛湛有神:「柳兒妹妹不知吧?傳聞祁山黑澤酒是當年審食其特意釀造的,只為搏呂後一樂!」

  「真有這個傳聞?我倒要試一試!」我也騰出茶碗,緩緩地注了一杯黑澤酒。細小抿上一口,微甜,帶有山果的清爽之感,忍不住又飲了幾口。「口齒留香,難怪當年呂後也愛喝!」

  「洛相與審食其同位,怕是更能體味其中深意吧?」柳雲桃花眼一眯,媚如絲卻寒似冰。

  驀然間,酒意掃盡,我不禁一顫,算是清醒了。原來這一切,不過只是為了給洛謙難堪。西漢丞相審食其無德無才,不過靠著呂後的裙帶爬上了丞相位置,如今我替洛謙湊齊十萬兩白銀,柳雲暗諷,嬉笑怒駡都摻和進了一杯酒!

  又不能當面駁斥,我只得在桌下伸腳輕輕踢了柳雲一下,暗示他不要繼續說了。柳雲隨即對我甜蜜一笑,花開似的:「柳兒妹妹,我聽大哥說霜鈴好像在長安被一個大戶請去作客幾個月了……,唉,人家門大戶大,霜鈴一個小姑娘哪裡轉得出來……」

  我輕輕一笑,掩下怒氣,到底是低估了柳雲,他從不肯善罷甘休!今夜是他主動要來,就主動不會讓氣氛融洽!我緩緩飲了半杯酒,淡歎,還是不要鬧僵的好。又伸出腳,想再次暗示柳雲,不要挑釁洛謙了。

  只剛剛抬起足尖,雙腿就被人夾住,進退不得了。

  洛謙這時端起茶碗,對柳雲淡笑,恍若浮雲悠然:「古人常以人品論酒品,柳二公子以酒品論人品,倒也是一件新鮮事!不過難免有失偏頗!」

  柳雲一愣,笑道:「我口若懸河,你倒沉穩如石,這樣子也激不出什麼火花,一點兒也提不起勁來……」

  「不如飲酒!」洛謙喝下半碗黑澤酒。

  「酒入肚腸,滋味各種體味……」柳雲倒似真得醉了,飲酒自斟,唱了起來。

  到底是酒能解愁,我也飲了起來,三人同喝,一瓶黑澤酒很快見了底。

  柳雲倒幹最後一滴酒,飲盡,搖搖晃晃起了身,指著洛謙厲聲道:「你若欺負了我家妹子,柳雲天涯海角也找你索命……」醉眼輕掃了我一眼,踉蹌走出百草居,清唱起:「西湖夢,柳絮雪,一字字離別。此去人難在,更聲是愁結。千古落花無處葬,三分隨流水……」

  柳雲歌聲漸止,他也放開了我的腳裸。

  「這不是普通的清酒吧?」我的頭隱隱發昏,眼前事物似乎都有了雙層疊影。

  「黑澤酒入口清甜,容易貪飲,但是它後勁奇大,一般人受不住的!」

  昏昏然的十分不舒服,我索性趴在了藤桌上,面容埋在雙臂之間,看著自己小腿輕擺,裙裾層層疊疊地蕩開。「十萬兩買不到我的自由,總該可以換得霜鈴的自由吧?」

  他沉默。

  我繼續埋頭:「我沒有通天的本事,可以逃出你們的天羅地網!更何況……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們……哥去死的……」

  依舊寂靜。

  偏起頭,我斜睨著他,眼裡泛起薄薄水霧:「你是不是很相信,酒後吐真言?」

  吃力地撐起身子,腳步蹣跚,晃到他眼前,咬唇道:「我的確是喝不得幾杯酒,今兒就吐了真話!」

  再往前一步,竟踩到裙角,一搖晃,撲在了他胸前。

  順手抓緊他的衣襟,切切道:「知不知道,棋盤上如果小卒過了河,便無法無天,誰也管不住了的……管不住……」

  心過了界,也是管不住的!

  腦子裡熱氣湧上,終也抵不過酒意,熟睡了去。

  今日中午時分還尚有一縷慵懶陽光,可到了傍晚卻是突降白雪,簇簇碎碎的鋪了一地瓊花。

  我手捧暖壺坐在朱窗邊,微支窗棱,恰看的雪中妖豔藍花,不畏寒天,反開的更為舒放,似一女子在飄零楊花中歡暢舞蹈,細碎的雪花在她身旁嫋嫋落下,只當是她旋轉時散發的快樂。

  低首回望房內,就瞥見了床頭的一枚棋子,紅色的帥字有些刺眼。早上酒醒時,第一眼就瞧見了這紅如血的棋,怔怔愣了片刻。

  「流蘇,這平羅的倒春寒可真厲害啊,都已經立春好幾日了,卻不想還有一場大雪。」

  本以為流蘇會以一貫的沉默回復,不料她卻端上一碗紅棗粥:「剛才相爺離堡,吩咐我做的,說是紅棗粥暖胃,小姐怕冷,喝了對身體好。」

  早上洛謙和洛文離了破弩堡,回去平羅官倉,說是有公務在身,但小小一職有何事可做,只怕是明裡看守,暗裡部署計劃反擊皇甫朔。

  我舀起一勺紅棗粥,不夠暖,但卻甜如蜜:「流蘇。他只留下了這句話嗎?」

  流蘇一怔,轉頭凝望空中飛雪:「銀子最遲只能等三個月。」

  我輕笑,洛謙,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嗎?放下手中粥碗,合上窗,道:「流蘇,準備白錦氅風,今晚我要去堡中大廳將一些事定了。」

  雖然時辰不晚,但天已黑透,破弩堡大廳內燈火輝煌,香氣四溢,可下人丫鬟們卻全都在門外恭敬侯著。

  我踏雪前行,至廳口,解下毛氅,遞與流蘇,輕笑道:「流蘇,看來今晚你不能與我同桌吃飯了,在外面欣賞月下雪景吧。」

  跨過門檻,身後廳門已然緊閉,我一眼掃過廳內人,龍傲天,雪君,柳雲,便嫣然笑道:「還以為我是最晚到的,沒想到傲怡比我更晚啊。」說完,隨信入座,斟了一杯酒,淺淺抿飲。

  龍傲天寒眸鋒利,目光焦點鎖在了我身上,沉聲道:「今天清晨,傲怡就已啟程,去尋找醫邪與二叔了。」

  「哦,」我把玩起酒盅,略微挑眉道:「看來今天真是個出門的黃道吉日啊!」

  龍傲天瞟眼,冷然道:「不得已,或許傲怡出去闖一闖,才能明白如何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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