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乾坤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沒過多久,就見崔光領人推門闖入,手中握著一卷黃綢,大聲道:「江陽王元叉接旨!」

  他與崔光目光對視,並不閃避,更有些無所謂地揮揮手道:「別念了,我知道那裡面寫著什麼,不知皇上和太后是打算留我一個全屍,還是斬首示眾,以平民憤?」

  崔光淡淡一笑,話中意味頗深:「皇上和太后顧及您是皇族宗室,又是朝中重臣,所以賜您一個體面。」

  說著,他示意邊上的人將一個封好的木匣遞上去給他。

  元叉接過木匣,輕輕打開,看到一片刺目的雪白。

  他先是一陣苦笑,隨後眼中聚起點點水霧,突然目光複雜地望向窗外說:「這便是你送我的最後一份大禮吧。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恨你。我的一生,終究是為你而活。我的命,也只有你才能索了去……你想要,便給你吧……」

  說完,他輕輕將白綾拋向殷紅的樑柱……

  這個權傾一時的亂臣賊子,就這樣走向他錯愛一生的宿命。

  五

  就這樣,仙真又從幽禁中走了出來,重新回到前廷。

  然而,此時的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絲毫沒有掌握權力所應有的滿足和驕傲。愛她的人一個個地離她遠去,元恪、元懌,那些一想起來就會覺得溫暖的名字,全都成了墓碑上冰冷的篆刻,甚至連最恨的人也都消失了,生命中再沒有什麼寄託。朝綱不穩,政局混亂,她唯有修建更多的佛寺,希望佛祖可以保佑大魏,贖清他們的罪過。

  夏日的天空,藍得刺眼。

  仙真身穿桑蠶絲的薄紗鳳裙,靜靜倚在崇訓宮後院的涼亭裡。遠處,是一片碧波蕩漾的荷花池,無數姿態優美的荷花,就像星星佈滿夜空一樣地佈滿池面,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金色,迎送著幽靜清香。

  她的眼睛微微眯著,被午後的涼風吹拂著,幾乎快要睡著了。

  就在這時,涼亭外傳來一個恭敬的女聲:「啟稟太后,中書令鄭儼有國事奏報。」

  「鄭儼?」仙真緩緩睜開眼睛,「這名字,我怎麼聽著這麼耳生呢?」

  「據說,是皇上剛剛提拔上來的。」

  「哦,那就傳他過來吧。」

  「是。」

  不一會兒,就見一名身穿官服的年輕男子低著頭走,緩步走進涼亭。

  這是個漢人,不同于鮮卑人的粗獷英武,他的身材修長而秀麗,長著一頭濃密烏黑的頭髮,微笑時,微微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然而,在他白皙的面孔上卻鑲著一雙狹長幽深的眸子,透著琉璃一般的光芒,那一瞬間,仙真不由得怔住了,這雙眸子,震顫著她的心,這樣的感覺,仿佛似曾相識……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此刻,崇訓宮外,皇帝的龍輦也停了下來,面帶一絲憂慮的元詡從高高的輦車上,腳步沉重地走下來。

  不想,匆匆來到母后的寢宮,卻不見人,問了左右才知道她去了後花園。他又急忙趕到後花園,遠遠地,看見涼亭上有人影晃動,想要上前,卻被冷不防出現的琉香突然攔下,說:「太后正在涼亭裡午睡,皇上恐怕不便打擾。」

  「我有要事要和母后商量,叛軍都快逼近鄴城了!」元詡心急之下,一把將她推開,邁開流星大步飛奔進涼亭,然而,卻在邁進亭子的那一瞬間,看見自己的母親正握著中書令鄭儼的手,臉上露出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從她長睫下的陰影裡淡淡地流露出來,嘴邊的微笑,既嫵媚又蕩人心弦,看起來曖昧至極。

  他的腳步再也邁不動了。

  如同被什麼給狠狠蜇了一下,他的眼眸中出現強烈的震驚,這一幕,令他又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些事,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心中頓時有一股怒火升騰而起,喉嚨裡隱約有腥味,好像是鮮血在翻湧一般,握著手上滴有血跡的戰報,二話不說,憤然拂袖而去。

  深夜,西昭殿。

  四面重帷的浴池裡,響著山澗清泉般的嘩嘩聲,水汽蒸騰的巨大浴池裡,年輕的皇帝閉著眼,一絲不掛地裸躺在水池邊緣,白皙的皮膚在水波的晃動下若隱若現,長長的髮絲纏繞在飄滿花瓣的溫水裡。

  在他身邊還依偎著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是最近正得寵的潘嬪,她的頭髮亦是整頭披散下來,唯有鬢角斜插著一朵新鮮的薔薇花,如一抹鮮明的胭脂,使她整張臉都變得熠熠生輝起來。

  「皇上,您最近為什麼看起來總是悶悶不樂的啊?」注視著浴池中氤氳霧氣間若隱若現的那張憂鬱俊容,潘嬪忍不住問道。

  「皇上,朕還算得上是皇上嗎?」元詡的唇角掠過一絲苦笑。

  「出了什麼事,您不妨對臣妾說說。」潘嬪立刻露出關切的表情。

  「如今朝廷內憂外患,豪強四起,六鎮叛軍眼看就要進攻鄴城,直逼洛陽,我母后卻還顧著與她的情人尋歡作樂,而我竟也拿不出一點辦法。先皇將大好的江山交到我手裡,是對我的信任和希望,難道我要眼睜睜地看著它毀於一旦嗎?」說話間,元詡的睫毛上綴滿了水珠,分不清是池中的霧水,還是眼底流出的淚水。

  望著他這副模樣,潘嬪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憐惜之情,剛想安慰幾句,卻見浴池外的紗幔被人猛地拉開,太后氣勢洶洶地出現在眼前,她不由得一驚,連忙躲到皇帝身後。

  「你居然發密詔讓爾朱榮進兵洛陽,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是豪強,是野獸,讓他進洛陽,豈不是等於把大魏的天下送給他?你這個昏君!」只見太后手中緊攥著一卷黃色的卷軸,怒駡聲回蕩在整個浴池之內。

  皇帝緩緩地回過身,臉上是凜冽的寒意,看得他的母親也不由得一顫。

  「你知不知道,叛軍馬上就要打到鄴城。若是鄴城失守,下一個要完蛋的就是洛陽!到那個時候,大魏就真的完了!而你呢,成天只懂得和男人鬼混,從前是元懌、元叉,如今又是鄭儼、徐紇、楊白華,你不配做我的母后,更不配做大魏的太后!」

  啪——

  只聽得一聲令人揪心的驚響,一個巴掌狠狠落在元詡臉上,鮮紅的血線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元詡捂著受傷的臉頰,猛地一起身,仰起頭,直視著池子外的母親說:「來不及了,你截住的,只是其中一份密詔。還有一份,我派不同的人,從另一個方向送出去,只怕現在已經到了爾朱榮的手上了!」

  仿佛是被什麼重物從頭頂狠狠地擊下,仙真的大腦裡轟的一聲炸開了,眼前一片白光,全身的血液也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裡,嘴唇蒼白得可怕。

  元詡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看著她眼底空洞、痛苦、絕望相互交織的光芒,他的心裡,竟有一種報復的快意。

  當隨後趕來的侍從將虛軟的太后從浴池邊扶走之後,四周又恢復了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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