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乾坤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又一片春花從樹梢緩緩飄落,在空中隨著微風輕輕地舞動,好半天才依依不捨地落在地上。然而,西昭殿的庭院裡,卻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花瓣,白的、粉的、黃的……重疊交織著,幻化出繽紛的色彩。

  元詡趴在窗前,百無聊賴地望著庭院裡的落花。他身穿紅緙絲紋龍雲錦袍,微藍的瞳人裡閃動著明亮的光芒,精緻如雕刻般的五官已經褪去孩童的天真純潔,逐漸有了接近成年男子般的陽剛氣質。

  時間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纏繞成蛻變的繭,轉眼之間,這位少年天子已經十三歲了。

  望著滿庭紛紛揚揚的落花,他的眼眸裡,突然劃過一片傷心的黯然:「朕已經好久沒有見到母后了,真想她啊!」

  「皇上,我勸您還是別去看太后了。」身後立刻傳來劉騰蒼老的聲音。

  「為什麼?」元詡回過身去望著他。

  劉騰與他對望了一眼,頓了頓才說:「老奴怕您看了,會受不了的!聽說,她現在獨自一人搬到北宮,就是……」

  說到這裡,他刻意停住。

  「就是什麼?」元詡果然如他所料那樣,迫不及待地追問下去。

  劉騰心裡暗喜,表面上卻還裝出一副難色,支支吾吾地說:「就是……就是為了避開眾人耳目和江陽王歡好。」

  「胡說!」元詡立刻低吼起來,「朕的母后絕不是那樣的人!更何況,江陽王還是我的姨父!」

  劉騰急忙跪到地上,誠惶誠恐地說:「皇上,那是因為您年紀太小,很多事,大臣和奴才們不敢傳到您的耳朵裡!在此之前,她和清河王的私情就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如今和江陽王的關係更是宮中人人皆知,只不過大家礙於兩人的身份,都不敢多言。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挑一個晚上,悄悄地去北宮親眼看一看,便知老奴說的是真是假!」

  單純的元詡就這樣被劉騰騙去了北宮,就在這天夜裡,他透過窗縫,看到了畢生也無法磨滅的一幕……

  他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甚至有種被羞辱的失望和憤怒。從此以後,對於母后,他不再有過去那樣尊崇的情感,態度也跟著一天比一天冷淡,反而對劉騰的話深信不疑,把他看成是唯一的親信和長輩。

  四

  北宮。

  這一日,元叉不在,琉香突然將一名魁梧粗壯的將軍領到仙真面前。

  「太后,這是撫軍大將軍奚康生,一直追隨元叉,甚至參加了幽禁您的陰謀。但如今,他已看不慣元叉的胡作非為,想悔過立功,替您刺殺元叉!」琉香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上空,這沙啞的聲音裡卻隱含著勃勃生機。

  聽到這話,仙真猛地抬起頭,在正視奚康生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睛仿佛頓住,從碧藍的眸子裡,折射出一縷異樣的光芒。

  「你真的願意為我刺殺元叉?」

  「臣對此前所做之事,後悔不已,請太后給臣一個機會,為國盡忠!」奚康生聲如洪鐘,擴散至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可是,要怎麼找這個機會呢?」仙真思慮重重,又皺起了眉。

  此時,琉香邁出一步道:「奴婢已經想好了,您可以迷惑元叉,說思念皇上,求他設宴讓你們母子相見,群臣作陪,元叉心裡到底還是迷戀您,應該不會不肯。這樣一來,我們就有機會了……」

  奚康生接過琉香的話道:「臣會在酒宴正酣時行刺元叉!」

  仙真望瞭望奚康生,又望瞭望琉香,不知是激動、悲哀,還是從絕望的穀底看到了曙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籠罩在頭頂。突然,她猛地從榻上翻起身,直視殿外,面無表情地說:「好,就照你們說的去辦!」

  一切如預期那般順利進行著……

  當仙真痛哭流涕地撲倒在元叉懷裡,說自己思念兒子,夜不能寐的時候,元叉終於動了惻隱之心,答應在北宮的西花園裡設宴,邀請少帝和群臣前來。舉辦宴席那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絢爛的朝霞將北宮浸浴在一片紅光之中,明亮的色彩在庭院裡舒緩地蔓延。花園裡花團錦簇,大叢大叢的鮮花盛放在四周,香氣縈繞。

  一張寬闊的紫檀桌橫在花叢之間,洋洋灑灑鋪開滿滿一桌豐盛佳餚,好似一艘絢麗的畫舫,被無垠的花海所承載。宴席還未開場,一旁的絲竹班子已開始演奏,樂聲悠揚,繚繞雲天。

  接近午時,皇上來了,群臣也都來了,眾人依照宮規,跪在地上請仙真入座。仙真看似慵懶地坐上席位,之後揮了揮手,下令侍官開席。

  很快,大家也都坐了下來,然而,少帝元詡卻沒有選仙真身旁的那個座位坐下,而是刻意遠遠地避開她,坐到對面。仙真感覺到有異,緊緊盯著兒子,卻發現他根本不看自己,自顧自喝著杯中酒,或與兩旁的大臣對飲,那一刻,仙真握住酒杯的手不由得僵了一下。

  許久不見,這孩子長高了,也長得更帥了,越來越像他的父親。然而,他的臉上卻有一種無法捉摸的神情,哪怕她一動不動地直視著他,也始終無法讀懂他眼中深邃的寒氣,仿佛是一片煙霧繚繞的深潭。她試圖撥開重重迷霧,闖入其中,卻被無法穿越的迷障隔絕得很遠。

  這樣的表情,讓仙真陌生,也讓她害怕。

  難道說,幾年的禁閉隔絕,已經讓他們血液中的親情變得越來越稀薄了嗎?

  想到這裡,她的面孔一陣發白,咬住嘴唇,淚水頃刻成串地落下,對著眾人失聲嚷道:「把我們母子分開,長年不讓我見兒子,倒不如讓我出家算了,索性永斷塵緣,一了百了!」

  說完,她奪過桌上切肉的短刀就要斷發,元叉和元詡都驚住了,群臣更是趕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卻絲毫沒有手軟,或許,心底最後一絲堅持的意義也被抹殺,已經讓她徹底崩潰了。轉眼間,縷縷青絲隨風落在地上。

  元叉見狀,趕緊上前奪過她的刀子,元詡也重重地跪到地上,聲音裡透著傷痛:「母后,請您自重!」

  「你,還認我這個母后嗎?」仙真淚眼蒙矓地望著他。

  元詡將頭壓得更低,緊緊貼在地上:「當然,您永遠都是兒臣的母后。」

  仙真上前一步,拉起了元詡的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觸摸他的手,他的手掌不知何時也變得寬厚起來,甚至蓋過了母親的,不像還是嬰孩的時候,它就像是剛剛破土的小嫩芽,柔弱得好像一折就斷似的。

  撫摸著這樣一隻大手,仙真想起了母子之間缺失的時光,如果可能,她真想永遠留在瑤光寺邊的那個小院子裡,就這樣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女人,靜靜陪伴詡兒長大。作為太后的宮廷生活,在別人眼裡尊貴無比,可是在她看來,不過是剝奪一個母親母性最冠冕堂皇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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