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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他唯一能夠帶給自己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而所有的溫柔,所有的關懷,所有的情愛,卻全給了那個有著妖媚藍眸的女人!難道真要等到他和那女人生的孩子繼承皇位,那女人被奉為萬聖至尊的太后,而她被打入冷宮的那一天再後悔?

  她高英絕不是坐以待斃之人!

  「好!」她深吸一口氣,用力閉上了眼睛,「那件事,你去辦吧……」

  宋真羅眉尖一挑,唇邊不由得浮起了一抹妖邪的微笑,就像是地獄來的勾魂使者。

  四

  轉眼已到了延昌三年(514年),匆匆五年過去了。

  元恪的咳血之症越來越嚴重,試遍了宮內的御醫,甚至不斷到宮外尋訪名醫,也都絲毫不見起色。

  這一日,天氣微晴,他將弟弟清河王元懌召進了內宮。

  當元懌身穿藏青色大袖錦袍走進西昭殿的時候,元恪正斜倚在靠窗的軟榻上,初秋的陽光靜靜地傾瀉在他身上,大朵大朵的流雲從他頭頂掠過,或許是天空實在太過於明亮了,他只覺得頭有些眩暈,身子一抖,急忙用手撐住,臉色卻是掩不住的蒼白。

  元懌見狀,趕忙上前扶住他道:「皇上,您怎麼了?要不要傳御醫?」

  「小懌,你來了!」元恪抬起頭,勉強地笑了笑,「朕沒事,只是太累了……」

  「我知道……江山重擔全都壓在您一個人身上,可是,您也該注意休息!聽劉公公說,您每晚批閱奏章都要批到四更天,這樣身體怎麼能受得了呢?」元恪的眼底泛起一抹酸澀。

  「放心吧,朕早就已經習慣了。既然身為一國之君,就要對天下、對萬民負責,最近邊疆情勢複雜,忙到深夜也是必然。幸好有你這樣的好弟弟在身邊輔佐,讓朕少操了不少心!」元恪強打起精神,對上元懌的眼睛。

  元懌見他這樣,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另外換個話題:「不知皇上今日傳召臣弟進宮,有何要事?」

  「只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元恪輕輕地笑著。

  「聊天?」元懌不由得感到有些詫異。

  「小懌,你還記得咱們兄弟倆小時候的日子嗎?那時,父皇還沒有遷都,我也沒有被立為太子,我們一起住在平城的皇宮裡,常常結伴到御花園裡捉蟋蟀、捉青蛙,捉弄跟在我們身後的小太監……那時候的日子是多麼開心啊!無憂無慮的,平城的天似乎也比洛陽的更藍……」說到這裡,元恪轉頭將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又像是投向更遠的地方。

  「嗯,記得,都記得!」元懌望著此刻的皇兄,身子不由得凝固住了,卻覺得有什麼洶湧的東西在眼眶裡翻滾著。

  除去這些單純美好的歲月,他記憶更深的是,來到洛陽以後,入主東宮的哥哥身上一番巨大的變化。

  他的言行,退去了童真。

  他的眼神,不再有最初的天真爛漫。

  即便是和自己的親弟弟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臉上,也無法抹掉居高臨下的驕傲。

  元懌多想找回最初那個會背著自己去花園玩,會給自己做彈弓,會在冬天,用自己搓熱的手替他暖手的哥哥啊!

  也許,也正因為這樣,自己一直不喜歡政治,寧可流連花叢,遊戲人間,可他們到底還是皇家的孩子,身上流的是被烙上尊貴印記的血液。有些事情,是生來就註定好的,逃不掉,也掙不脫!

  想到這裡,元懌越發感到無力,止不住傷感地說:「皇兄,如果可以選擇,我還是情願回到小時候,那個時候,總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長大以後被封了王,這種幸福感反而消失了,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弟弟……」元恪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你答應大哥一件事,好不好?」

  「皇兄,你有什麼事,請儘管說!」元懌望著他蒼白的面色,只覺得心像被針紮了一下。

  元恪神情肅穆,一字一句地說:「若是我出了什麼事,仙真和詡兒就拜託給你了,你要好好幫我看著他們,不要讓他們母子受到一丁點傷害……」

  「皇兄,您何出此言?!」元懌從他冰冷的手上感覺到一陣強烈的不安。

  「不要管那麼多,總之你要答應我!」元恪直直地凝視著他。

  元懌靜默半晌,終於用力地點了點頭。

  元恪如釋重負般,整個身子瞬間垮了下來,他仰望窗外的藍天,靜靜地說:「這幾年,我一直把他們母子藏在宮外,對宮裡只說他們在天禧宮靜養,就是害怕會有意外發生!也許,到了該把他們接進宮的時候了……可我又猶豫,怕仙真知道我的病……她那樣的一個人,我實在不忍傷她的心……」

  聽到這樣的話,元懌再也忍不住了,眼眶微紅道:「皇兄,您的病不會有大礙的。您的身體一直很好,相信再過一陣子,就會康復!」

  元恪收斂了目光,淡淡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你不用寬慰我。」

  四周突然寂靜下來。

  兄弟倆互望著,卻誰也沒有說話,唯有榻邊的鎦金香爐,從鏤空的紋飾裡,飄散出縷縷青煙,以優雅的軌跡銷匿於空中。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元懌卻像感到了某種異樣,忍不住問道:「皇兄,您這裡燃了什麼香?」

  「是宋真羅為我調配的千步香。」元恪答道。

  元懌不由得一愣:「宋真羅,就是那個高麗國來的調香師?」

  元恪點了點頭:「他的香,總能使我心情寧靜,身上病得難受的時候,深吸一口,就覺得整個人頓時輕鬆下來,像脫胎換骨一般!」

  說話的同時,他微閉的黑眸裡情不自禁地泛開了一抹愉悅之色。

  望著元恪沉醉的表情,元懌的心裡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

  為什麼,只是聽到那個調香師的名字,就讓他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呢?難道,是自己過於敏感了嗎?

  宮外。

  瑤光寺旁的小院子裡,漫天晚霞染紅了樹梢的秋葉,也染紅了樹下院主人的衣裙,混合著原有色彩,流動著迷幻般的光澤。

  就連不時掠過的輕風似乎也被染成微紅,柔柔地拂過院子裡的一草一木。

  然而,這位院主人的臉上卻木木的,沒有一點神采。

  又是一日,皇上依然沒有出現,屈指一算,他已經有整整兩個月沒來看他們母子了。這在此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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