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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高英猛地怔住,目光直直地望著香綃。隔了很久,突然間,淚水嘩嘩地湧了出來,她捶打著胸口,痛苦地尖叫著,撲上去抱住血肉模糊的香綃。

  「你不許走、不許走……」她死力搖晃著她,「入宮這麼多年來,一直是你陪著我,沒了你,我可怎麼辦啊!」

  香綃沉沉地抬起眼簾,用最後一口氣幽幽地吐出了幾個字:「娘娘,請……珍重……」

  香綃說罷,頭一歪,再沒有任何氣息。任高英再怎樣哭喊,怎樣搖晃,她都如同一具毫無生命的木偶,僵硬地垂著手臂,一動不動。

  元恪冷冷注視著這一幕,臉上的表情仍未有絲毫變化:「高英,你給我記住了,就算昌兒的死我抓不到你任何證據,也不代表事情就這麼完了!」

  高英頓時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眼中射出的怨毒寒光猶如帶刺的血紅薔薇,肆意瘋長。

  元恪避過她的目光,又說:「我馬上要冊封仙真為貴嬪,立她的兒子為太子。這次發生在昌兒身上的事,我絕不允許在我另外一個兒子的身上重演。否則,不管事情是不是你做的,這女人的下場,必定就是你的下場!」

  說罷,他也不顧哭得死去活來的高英,甩手頭也不回地走出暗室。

  「元恪——」高英在他身後,嗓音顫抖地脫口而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披頭散髮地站起身,身上的金絲鳳袍被血染得通紅,猶如午夜出沒的厲鬼。

  五

  夜色沉沉。

  一輪圓月高掛在空中,伴著漫天星光,灑下一地銀輝,整個庭院透出一番空靈之美。但也正是因為過於清亮,倒顯得不真實,恍若迷夢。

  中宮的寢殿裡一片寂靜。

  黑暗中,當高英睜開雙眼時,床邊的黑影讓她猛地一驚,然而,在聽到他的聲音的一刹那,她的身子隨之定住,目光變得深邃複雜。

  「叔父,您什麼時候來的?」

  坐在床邊的高肇望了她一眼,從桌邊倒來一杯熱茶,送到她面前道:「來了半個時辰而已,看娘娘正在熟睡,便不敢驚擾!」

  高英喝了幾口茶,低著頭問:「想必外面又有什麼風吹草動了吧?」

  高肇臉色凝重地說:「倘若不出意外,皇上便會在明日早朝下詔冊封胡充華為貴嬪,封她兒子為太子!」

  「貴嬪、太子……」高英的手指一根根繃緊,幾乎要將茶杯捏碎,「且看他們能風光到幾時!」

  高肇歎了一聲:「皇上這麼著急地下詔冊封,看來對她們母子是格外看重啊!」

  高英咬著牙,目光如霜:「我費了那麼多周折,付出那麼大代價,甚至連香綃的命都搭上了,不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嗎?只要皇上一封那賤人的兒子為太子,咱們便可採取行動!」

  高肇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這個老臣明白,都已經安排好了!」

  「好!」高英緊握著茶杯的手指開始泛白,「這一回,我倒要看看元恪要怎麼處置他的心肝寶貝!看他有沒有膽子為了一個女人違背祖制,背上千古駡名!」

  高肇的唇角浮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容:「凡為儲君之母當被賜死,這是我大魏自開朝以來就定下的規矩,即使英明如先帝,也不敢不從,皇上又豈敢為了一個女人,壞了祖宗家法,失信於宗室,落下不忠不孝的惡名!」

  聽完這席話,高英就好像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將茶杯用力摔向牆角,一字一句重重地說:「我真恨不得親手勒住那女人的脖子,送她上西天!」

  第二天,元恪果然命劉騰當朝宣佈了冊封仙真和小皇子的詔書,並為小皇子取名為元詡,寓意著他將一飛沖天,將大魏王朝發揚光大。

  接下來幾日,被封為貴嬪的仙真由承香殿遷至天禧宮居住,與皇上的寢宮西昭殿僅在咫尺之間。前來道賀的宮妃與皇親國戚更是絡繹不絕,無數珍寶擺滿廳堂,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了。

  殊不知,這看似繁華的光景下,一場洶湧的暗潮也正在醞釀著。

  也就在元詡滿月的第二天,以高肇為首的一群大臣聯名上表,要求依照祖制,賜死太子的生母胡貴嬪。

  元恪對此一概置之不理,只將奏章壓在禦案上,既不批復,也不駁還。

  十日後,群臣齊跪在宮門前,逼元恪一定要有所表態,否則便拒不上朝,也不審理公務。

  在歷史上不乏這樣的例子,就是朝中的官員聯合起來與皇權抗衡,意味著君臣之間的衝突已經達到了極致。如此一來,舉國震驚,民間也對此議論紛紛,甚至周圍的敵國,諸如北邊的柔然,南邊的梁朝,也都暗自觀望,蠢蠢欲動。

  事情已到了不得不收拾的地步,如此下去,國家必將大亂,到時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日午後,深冬的陽光淡淡籠罩著西昭殿。

  元恪負著手,在禦書房來回踱步,雖然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但臉上的焦躁神情卻顯而易見。

  劉騰實在看不下去,過來勸道:「皇上,老奴知道您捨不得貴嬪娘娘,但是大臣們總要給個答覆。有些人,都已經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四天了,再這樣下去,可會鬧出人命的!」

  元恪轉頭瞥了他一眼,眼裡充滿怒氣:「朕知道!朕就是在考慮該怎樣處理此事!」

  劉騰抬眼望著他,眼神如膠,突然間,兩行淚水從佈滿皺紋的眼睛裡緩緩流了出來:「您這副樣子,讓老奴想起了先帝……」

  元恪不由得一震,眼中閃過詫異的光芒。

  劉騰頓了頓,很慢很慢地說:「想當年,他也如您寵愛胡貴嬪一般寵愛著林妃,也正因為寵愛,便將她的兒子,也就是您的大哥拓跋恂立為太子,原本一心想懇求太皇太后網開一面,為此不惜以萬金之軀跪在太皇太后的宮門前整整三天三夜,然而太皇太后的一句『百年之後,你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於地下』的訓斥,卻讓先帝徹底死了心,只好忍痛,將鴆酒賜給了林妃……」

  話說到這裡,元恪的身子微微一顫,陣陣寒意在他全身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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