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二〇六


  女子身後,兩個宮女手忙腳亂地一邊撐傘,一邊追,「娘娘,娘娘,小心淋著了!」

  許平君站定在雲歌身前。她一身素服,頭上戴著白色絹花,以示重孝,雲歌反倒一身紅色豔衣,如同新嫁。

  兩個宮女用傘遮住許平君,雨滴沿著傘沿垂落,如一道珠簾,隔在了雲歌和她之間,許平君一揮手擋開了傘,「你們都下去!」

  兩個宮女忙垂首退了開去。

  許平君張了好幾次口,卻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自別後,風雲太多,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而心中對雲歌有太多愧疚,壓得她在這個幾分陌生的雲歌面前有些直不起腰來。

  雲歌凝視了她一會兒,忽而一笑,笑意將她眉眼中的冷漠熔化,她輕聲說道:「姐姐,你做娘娘了。」

  許平君心頭終於一松,她還是雲歌的「姐姐」,不管多少風雲,至少這點還沒有變。

  許平君牽著雲歌的手,忽地沿著長街跑起來,一串串的淚急急墜落,幸虧有雨打在臉上,所以沒有人知道那些滑落的水珠是從她心頭落下。

  只看長街的迷朦細雨中,一個白衣女子,一個紅衣女子,手牽著手,飛一樣地跑著。迤邐的裙裾微微鼓脹,如半開的蓮,砰砰的腳步聲中,蓮花搖曳著閃過青石雨巷,給本來清冷的畫面平添了幾分婉約。

  在她們身後,飛濺起的雨花,一朵又一朵繽紛地盛開,全都是蒼茫易碎的晶瑩。

  許平君不知道她究竟想逃離什麼,又想追尋什麼,她只是想跑。

  奔跑中,似乎這段日子以來,被束縛在未央宮內的壓抑都遠離了她,她仍然是一個可以在山坡上撩著裙子摘野菜的野丫頭。

  好像跑過了大半個長安城,跑到她的力氣都已經用完時,她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劇烈的喘息中,她看向雲歌。雲歌髮髻鬆散,濕漉漉的髮絲緊貼著臉頰,顯得很狼狽,眉眼間的笑意卻是十分濃烈。

  許平君臉上的淚仍然混在雨水中滑落,可唇邊卻綻開了笑。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相對著大笑起來。

  人生路上的瘋跑,只要能有個人陪伴,就值得大笑了。不管這種陪伴是來自親人、愛人、還是朋友,都肯定是幸運的。

  她沒有福氣享受來自親人的扶持,也許也已經失去那個最該攜著自己手的人,可是,她至少還擁有一種清淡卻持久的溫暖。

  看到熟悉的景致,許平君的腳釘在了地上。

  院中的槐樹枝葉長開不久,翠綠中,才打朵的小白花三三兩兩地躲在枝椏中探出圍牆。雨水洗刷後,更添了幾分皎潔。

  原來,她跑了半個長安城,想來的是這裡。

  許平君摘下鬢邊的簪子,輕輕捅了幾下,就開了院門。

  這開鎖的技巧,還是他所教。

  隱約間,樹蔭下,似乎還有個身影在做著木工活,笑著說:「這是十年的老桐木,給兒子做個木馬肯定好。」

  院牆下半埋的酒缸旁,似乎還有個人一邊釀酒,一邊嘲笑著她的貪婪斂財,「我怎麼娶了這麼個」愛錢「的女人?都懷孕了還不肯休息,仍日日算計著該釀多少酒,能賣多少錢。」

  堂屋內,高高一疊空竹籮靜躺在屋角。以前這些竹籮可是日日都沒得閒,從春到秋,總能聽到蠶兒吃蠶葉的沙沙聲。養蠶是個辛苦活兒,蠶兒結繭前,每天晚上都要起來喂兩次。常常半夜裡,她剛要披衣起來,身旁的人已經下了榻,一邊穿鞋,一邊說:「你睡吧!我去喂蠶。」

  ……

  許平君用濕淋淋的袖子抹著臉上的雨水,笑著說:「這屋子倒還是老樣子,沒什麼變化。」

  雲歌輕輕「嗯」了一聲,裝作沒有看見許平君臉上過多的「雨水」。

  許平君笑著轉身向外行去,「我們去看看你的屋子。」行到雲歌屋前,卻看院門半掩,鎖被硬生生地扭斷。

  如今的長安城裡還有人敢偷這裡?許平君忙推開門,牽著雲歌快步走進了堂屋。

  黃銅火盆前,孟玨正拿著火箸整火,看見她們進來,淡淡說:「在火盆旁把衣服烤一烤。」

  許平君這才猛地想起,雲歌的身子今非昔比,忙強拖著雲歌坐到火盆旁,自己去裡屋找找有沒有舊帕子、舊衣服。

  一個看著有點眼熟的人捧了幾條帕子,躬身遞給許平君。

  許平君以為是孟玨身邊的人,隨手接過,「有勞!」轉身出了屋子,遞了一條帕子給雲歌,讓她擦臉,自己正想幫雲歌擦頭髮,猛地想起在哪裡見過那個人。那不是一直服侍先帝劉弗陵的宦官于安嗎?可之前她聽小宦官們說,病已本想讓于安繼續掌管宮廷,可他突然失蹤了,一起失蹤的還有宮裡的一批珍稀珠寶、書畫古董。病已為了顧全先帝顏面,秘而不發,也不想再追究,只讓七喜替了于安的職位。

  雲歌一邊擦臉,一邊說:「姐姐,別光顧著我,你先自己擦一下。」

  許平君猛地一驚,回過神來,強笑道:「知道了。」

  三人圍爐而坐,卻無一句話。

  雲歌似在專心烤著衣裙,許平君低頭望著火,怔怔出神,孟玨神態淡然,時不時地用火箸挑一下火。

  雲歌看裙子已經半幹,身上的冷意也已全消,看向許平君,「姐姐,我們走……」

  孟玨忽地開口說:「平君,皇上是否打算封你做皇后?」

  許平君沒有立即回答,好一會兒後,才漠然地說:「滿朝文武不是都已經認定霍成君是未來的皇后了嗎?前段日子還有個姓公孫的女子進宮侍寢,只是沒有慶祝而已。」

  雲歌垂目看著一塊小小的木炭,從紅色漸漸燃燒成灰色。這位公孫氏女子聽說是一個普通侍衛的妹妹。她入宮不久,劉詢又將她的哥哥公孫止調到了范明友手下。此事讓霍光很是不快,不過劉詢行事謹慎小心,下旨前小心翼翼地請示霍光,似乎霍光不同意,他就不會下旨,此舉讓霍光裡面難受,外面風光,所以即使難受也只能幹忍了下來。

  孟玨道:「今日葬禮前,幾個親近的臣子陪著皇上時,張賀說,葬禮後就該立後了,想先問一下皇上的真實想法,皇上的回答出乎眾人意料。」

  許平君豁然抬頭,緊盯著孟玨,「出人意料?」

  「皇上說起他貧賤時常佩戴著一柄劍,雖不是寶劍名器,可是此劍伴他微時,不離左右,如今不見了,他念念不能忘,所以希望眾位臣子代為尋找。」

  仿若掙脫烏雲,跳出黑暗的太陽,許平君眼中刹那綻放的喜悅,讓她整個人亮如寶珠,映得滿堂生輝。

  孟玨對即將出口的話有了幾分不忍,「不要做皇后。」

  許平君不解:「為什麼?」

  孟玨斟酌了一下,說道:「皇后的位置,霍成君勢在必得,你爭不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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