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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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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廣闊的藍天有雄鷹翱翔,無垠的草原有健馬奔跑,漢人兄弟,你們的雄鷹和健馬呢?」 克爾嗒嗒說著一揚手,四個如鐵塔一般的草原大漢捧著禮物走向劉弗陵,每踏一步,都震得桌子輕顫。 于安一邊閃身想要護住劉弗陵,一邊想出聲呵斥他們退下。 遊牧民族民風彪悍,重英雄和勇士,即使部落的首領--單于、可汗、酋長都要是英雄,才能服眾。 克爾嗒嗒看到漢朝的皇帝竟然要一個宦官保護,眼內毫不掩飾地流露出鄙夷。正想命四個侍衛退下,卻不料劉弗陵盯了眼于安,鋒芒掃過,于安立即沉默地退後。 四個鐵塔般的武士向著劉弗陵步步進逼,劉弗陵卻狀若不見,只看著克爾嗒嗒,淡然而笑。 直到緊貼到桌前,四個武士才站定。 劉弗陵神態平靜,笑看著他面前的勇士,不急不緩地說:「天上雄鷹的利爪不見毒蛇不會顯露,草原健馬的鐵蹄不見惡狼不會揚起。草原上的兄弟,你可會把收翅的雄鷹當做大雁?把臥息的健馬認作小鹿?」 劉弗陵用草原短調回答克爾嗒嗒的問題,對他是極大的尊重,可言語中傳達的卻是大漢的威懾。 劉弗陵的恩威並用,讓克爾嗒嗒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能用草原短調迅速回答並質問他,可見這個皇帝對草原上的風土人情十分瞭解。不論其他,只這一點,就讓他再不敢輕慢這個看著文質彬彬的漢朝皇帝。克爾嗒嗒呆了一瞬,命四個侍衛站到一邊。 他向劉弗陵行禮:「天朝的皇帝,我們的勇士遠道而來,不是為了珠寶,不是為了美酒,更不是為了美人,就如雄鷹只會與雄鷹共翔,健馬只會與健馬馳騁,勇士也只想與勇士結交。我們尋覓著值得我們獻上彎刀的兄弟,可是為何我只看到嚼舌的大雁、吃奶的小鹿?」 結黨拉派、暗呈心機,比口舌之利、比滔滔雄辯的文官儒生們霎時氣得臉紅脖子粗。 而以霍禹、霍雲為首,受著父蔭庇護的年輕武官們則差點就掀案而起。 劉弗陵面上淡淡,心裡不無黯然。 想當年大漢朝堂,文有司馬遷、司馬相如、東方朔、主父偃……武有衛青、霍去病、李廣、趙破奴…… 文星、將星滿堂閃耀,隨便一個人站出來,都讓四夷無話可說。 而現在…… 嚼舌的大雁?吃奶的小鹿? 人說最瞭解你弱點的就是你的敵人,何其正確! 劉弗陵目光緩緩掃過他的文武大臣: 大司馬大將軍霍光面無表情地端坐于席上。 今日宴席上發生的所有事情,明日都會傳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繼而傳遍全天下。霍光似乎只想看劉弗陵能否在全天下人面前應下這場挑釁。似乎等著劉弗陵出了錯,他才會微笑著登場,在收拾克爾嗒嗒同時,也讓全天下都知道霍光之賢。 「木頭丞相」田千秋一貫是霍光不說,他不說;霍光不動,他不動。垂目斂氣,好像已經入定。 官居一品的中郎將:霍禹、霍雲。 …… 劉弗陵微笑著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最末席的劉病已。 劉病已心裡有一絲躊躇。 但看到下巴微揚,面帶譏笑,傲慢地俯視著漢家朝堂的克爾嗒嗒,他最後一點躊躇盡去,這個場合不是過分計較個人利弊的時候。 他對著劉弗陵的目光微一頷首,長身而起,一邊向前行去,一邊吟唱道: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傚。 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樂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劉病已邊行邊唱,衣袖飄然,步履從容。 空曠的前殿,坐著木然的上百個官員,個個都冷漠地看著他,霍禹、霍山這些人甚至唇邊抿著一絲嘲諷。 他的歌聲在寬廣的殿堂中,只激起了微微的回音,顯得勢單力薄。 可他氣態剛健,歌聲雄厚,颯颯英姿如仙鶴立雞群,軒昂氣宇中有一種獨力補天的慷然,令人讚賞之餘,更對他生了一重敬意。 《詩經》中的《鹿鳴》是中原貴族款待朋友的慶歌。 宴席上的樂人中,有一兩個極聰明的已經意識到劉病已是想用漢人莊重、寬厚的歌謠回敬羌人挑釁的歌聲。 憋了一肚子氣的樂人看著羌族王子的傲慢,看著劉病已的慷然,幾個有荊軻之勇的人開始隨著劉病已的歌聲奏樂。 剛開始只零零散散兩三個人,很快,所有的樂人都明白了劉病已的用意,同仇敵愾中,紛紛未有命令,就擅自開始為劉病已伴奏,並且邊奏邊唱。 歌者也開始隨著鼓瑟之音合唱。 舞者也開始隨著鼓瑟之音合唱。 一個, 兩個, 三個, …… 所有的樂者, 所有的歌者, 所有的舞者…… 忘記了他們只是這個宴席上的一道風景,一個玩物;忘記了保家衛國是將軍們的責任;忘記了未有命令私自唱歌的懲罰,他們第一次不分各人所司職務地一起唱歌。 《鹿鳴》位列《小雅》篇首,可見其曲之妙,其勢之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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