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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安欽湄點了點頭,道:「但是她現在那個樣子,表面上看來好好的,只是呆滯了一些,我知道她心裡一定是難過的要死。如果……如果她能哭出來倒還就好了。」

  「這樣下去不行的,以後你有空就過來多陪陪她。孩子也可憐,偏偏遇到這種事情。」李永嘉掐滅了手中的煙頭道:「家裡的事情你就別擔心了,有我在,李念我會照顧的。」李念是他們的兒子,年方十五。

  安欽湄默默點頭道:「你先回去吧,這幾天我就住在這裡照顧安心了。」

  李永嘉不再說什麼,又走進安心的房中看了看她,輕聲勸了幾句,見安心仍是那睜著眼睛發呆的怔怔模樣,方才搖了搖頭歎息一聲回家去了。

  第九十三章 意廢皇后

  明道二年,初夏。

  趙禎終於在劉太后死後親政了。他想起五年前安心曾經對他說過——再過個四、五年,他就能夠親政了。此時想來,那清揚悅耳的聲音猶在耳邊迴響,那人兒,卻不知魂飛何處。安心!安心!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夠醒來呢?每到夜裡,趙禎總要重複念叨著這個名字,念到心裡覺得隱隱發痛,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夏夜是賞月的好時光。一輪皓月當空,清冷光輝灑滿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御花園中樹影婆娑,一陣風過,搖曳生響。比這更響的,卻是一縷笛音,飄飄渺渺,影影綽綽。蕩過那樹梢、草尖、花骨朵兒,蕩過一池碧水、竹節小橋、亭臺樓閣,一直蕩到了趙禎的寢宮之內,聲聲、息息,動人心弦。

  是誰,在夜裡吹響這悠悠笛音?恍若隔世——那一年,又是誰在庭院之中吹響了那悠悠笛音?趙禎覺得有些迷糊了,他已分不清今夕究竟是何夕。那麼,幾個月以來的點點滴滴,是不是也是一個令人深惡痛絕的錯覺呢?他想起了李宸妃之死,想起了劉太后之死。短短幾個月,他所有的娘親——親娘、養娘,全都離他而去,一波又一波連續的打擊,令他已麻木地無法言語。

  李宸妃的殯殮之禮。趙禎隱忍再隱忍,咬破了嘴唇,流出鮮血,爾後在眾人面前,卻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這苦楚,向誰訴?

  劉太后的殯殮之禮。趙禎終於可以扯著嗓子哭出來了!號啕也罷,聲嘶無妨。在為誰哭?在哭誰?哭到血淚流幹,將這帝王的尊嚴與顏面一把撕扯而下,他只是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傷痛親人離去的人!一生之中,也唯有那幾次的機會可以扯下面具,做一個真正的趙禎!

  他累了,很疲憊!太后死後,有關他身世的風言風語,轉瞬就傳遍了這大內的高牆之中。每個人,都諂媚地笑著,告訴他,他的生母是李宸妃,而劉太后,只是個從李宸妃手中將自己搶奪而走的惡毒女人!信誰?不信誰?這些他早都知曉,卻只能隱忍。他很想大聲地斥問每一個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人——你們早幹嘛去了?為何等到人去樓空,才如同跳樑小丑般出來獻媚?

  風風火火地開李宸妃之棺!為了證明什麼?為了證明劉太后真的是一個惡毒的女人麼?為了好讓自己能夠痛恨她麼?可笑!可笑的人言!可笑的自己!終於,得償所願地追封了李宸妃為莊懿皇太后。但這又能補償些什麼?子欲養而親不在!自己的娘親在地下,是再也無法知曉,無法開顏了!

  劉太后。恨她嗎?不恨。這十年,若是沒有她,也許就沒有了現下繁榮昌盛的大宋!記憶裡,大娘娘始終都是一個簡樸之人,這一生,她實在沒有享受過什麼。所有的青春,給了自己的父王——趙恒,所有的歲月,給了這皇宮大內,所有的熱情,給這大宋的江山!即使她有時偏坦娘家親人過甚,但卻從未越禮,就連每次賞賜食物給劉家人的時候,她也仍然不會忘記將皇家專用的金銀龍鳳器皿換成鉛器,她說:「這是皇家之物,他們不能使用。」她賜給太宗皇帝的女兒,趙禎的姑姑貴重的珠璣帕首,以遮擋她們日益稀疏的頭髮。潤王妃李氏也向她索取的時候卻被一口回絕了,她說:「我們這些趙家的媳婦就不用太講究了。」

  趙禎慢慢踱著步子走出了寢宮的大門,要去哪?他不知道!那麼,就遁著這笛音走吧,總也是一條路。

  趙禎走著走著,卻突然有些想笑了。他想起太后從前那幾乎不近情理的「做媒」法。太后的姐姐秦國夫人,早歲寡居卻不甚規矩,有關她*奔的閒言碎語傳得沸沸揚揚。太后為了平息這些傳言,有次見到長沙王姿容不俗,相貌出眾,便殺了他的妃子而將秦國夫人嫁給了他。太后的妹妹晉國夫人,暗地裡喜歡戶部侍郎耿元吉,太后便聽從了晉國夫人的懇求,殺了耿無吉的妻子,將晉國夫人嫁給了他。從太后這些被人議論紛紛的「霸道」舉止裡,趙禎卻看出了她還在為早年與父王不能相守的事情而痛恨耿懷著。她,終究也不過是一個女子啊!對於這些往日的恩怨,到死,都不能釋懷!她在意她的出身,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一個人背負著那麼多沉甸甸的往事,卻無法與人傾訴。這,就是作為一個位高權重者所應承受和忍耐的一切麼?

  趙禎輕輕歎了口氣,多麼想能夠自由自在呵!也許,微服出宮到余杭郡遇到安心的那一段日子,是他有生以為最為自由的一刻了吧!怎麼——又想起這個叫人心痛的女子了?何時,能夠將她忘卻呢?

  「官家?」稚稚嫩嫩的聲音裡帶著疑惑。笛音,停止了。張才人站在一株芙蓉樹下,睜大了眼睛,極力想要辨清這黑暗中緩緩走來的身影。

  「是朕!」趙禎淡淡道:「怎麼不吹了?接著吹罷!」

  「臣妾不知官家這麼晚了還未歇息……」小人兒嘟嘟嚷嚷著嘴兒接不下去了。

  「你怎麼這麼晚了也還沒睡?」趙禎皺了皺眉道:「一個人出來的?怎麼也不提著燈籠?這裡這麼黑,難道你不怕麼?」

  「不怕!」張才人輕聲笑了,聲若銀鈴,歡喜道:「我今兒才記熟的一曲笛譜,聽曹姑姑說,月下聞笛是最雅趣的事情,是以……我就一個人來這試試。」

  趙禎被她幼稚的言語惹得輕聲笑了,道:「你可感覺到雅趣了?」

  張才人輕輕吐著舌道:「沒有呢!我只聽見草叢裡的蟲兒在叫喚,仿佛要與我的笛聲比試一番,瞧瞧誰的嗓音響亮!」

  「那你現下怎麼不吹了?」趙禎淡然笑道。

  「因為……因為官家突然走來,嚇了我一跳!」張才人說著說著,就忘了自稱臣妾了。她小小年紀,哪裡知道臣妾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只是別人教導她要這樣說,便有如鸚鵡學舌般說了。

  「夜裡涼,隨朕走罷!一會叫個小太監送你回去。」趙禎也覺得有些涼意了。這御花園內樹木花草繁茂,夜裡露水下來了,就比白日陰冷多了。

  「是!」張才人應了一聲,將竹笛納入懷中,自自然然地伸出手來,牽著趙禎的手隨著他一道走。

  趙禎覺得一隻冰涼的小手探入掌中,不禁微微一怔,隨即便又笑了。這孩子,果然還是孩童心性,走道都要人攜著她的手。這麼小的年紀,便離了父母、親人進了宮,是不是有些淒慘了?

  堪堪走到寢宮門外,就聽見宮內傳來一個酸澀澀的聲音道:「官家好興致呵!夜半三更的帶著小才人回來,可是要講故事哄她睡覺?」

  趙禎皺了皺眉頭,怎的又是皇后?現下,他又怎會在意她說些什麼呢?只是淡然道:「朕記得今夜侍寢的是尚美人吧?皇后來這裡作什麼?」

  「怎麼?這後宮莫非不是臣妾可管的麼?臣妾只不過來瞧瞧官家罷了,這也有錯處麼?」郭皇后盛氣淩人道。她那妒恨的眼睛卻盯著牽著趙禎的手,躲在趙禎身後偷偷拿眼瞧她的張才人,一時生氣,不禁喝道:「張才人!這後宮裡還有規矩沒有?教導你的宮人曹氏是怎麼教你的?見到我怎的也不行禮?」

  張才人被她這一喝,頓時嚇得打了個哆嗦,皇后好凶的。她咧了咧嘴,想哭,卻又不敢。委委屈屈地放開趙禎的手,就要給皇后行禮。

  趙禎一把拉住她,向著皇后淡然道:「你在朕面前粗聲大氣地教訓人,可還有規矩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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