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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你可曾試過,那種驚慌失措到一個極致之後突然鬆懈下來的感覺,會覺得仿佛是自己從鬼門關走了一趟,虛脫到只想哭。

  回到軍營後,範天涵就被抬進了一個帳篷內,我不敢也不能跟進去,就坐在帳篷外的石頭上看他們慌忙地跑來跑去,端進去一盆清水,端出來一盆血水;端進去一盤白布,端出來一盤血布。我恍恍惚惚地想著,我還沒見過那個軍醫呢,就這樣把範天涵交給他了啊,但是,不交給他我又能如何?

  夜幕已經完全降臨,營火也燃了起來,我直直地看著眼前來來回回的士兵發愣,直至有個清脆的女聲在我身後響起,她說:夫人,將軍已無大礙,你可以進去探望他了。

  我轉身去看她,腦子忽地閃過一句話: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眼前這名女子長相及其妖孽,白麵狐眼朱唇水蛇腰,活生生就是書生趕考路上的那個劫數。范天涵藏了這麼個妙人兒在軍營中,難怪他劫數那麼多。

  我進了帳篷,範天涵躺在一張狐毛製成的毯子中沉沉地睡著。我立於他身旁仔細地端詳著,之前我總覺得範天涵長得唇紅齒白太過書卷氣,但這半年來邊疆的烈日風沙已把他那張小白臉摧殘成麥色,倒也平白多了幾分英雄氣概。

  他滿臉的胡渣,眉微微擰著,臉色略顯疲倦蒼白。我輕輕地觸了觸他的臉,硬硬的胡渣紮著我的指尖,硬硬刺刺的。我覺得很安心,恍如隔世的安心。

  我望著他睡得沉沉的臉,睡意突然濃濃襲來,便掀開毯子的一角,相反方向伏在他腳邊蜷成一團,緩緩地閉上眼睛。

  一宿無夢。

  我是被低低的交談聲吵醒的,微微睜開眼,只見那位妖孽端著一個碗半跪坐在我們的毯子前,小聲道:「將軍,藥該涼了,你喝了吧。」

  「你放著,我會喝的。」範天涵壓低聲音。

  「將軍!」連嬌帶嗔的聲音聽得我一陣惡寒,於是伸個懶腰,伸展了一下手腳,順便踹了範天涵一腳,聽到他一聲悶哼,我高高興興地開口:「這位姑娘是?」

  「這是姜溱,姜大夫。」範天涵在毯子下握住我的腳:「清淺,我有傷在身。」

  我收回腳,從毯子底下鑽出來,整整身上的衣服,端出一付我是賢妻的樣子,道:「原來是位女大夫,長得可真是仙人一般的模樣,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救了我相公的命。」

  我為人雖愛計較又不厚道,但我是知恩圖報的,原本我由於她的長相太禍國殃民而很不待見她的,不過既然知道了她是救人的大夫就另當別論了,現在我對她是真的充滿了滿腔的崇拜與感激之情,所以我說的每句話都是實打實發自內心的,當然,除了那句長得仙人一般的模樣,她美豔若妖,但我總不能跟她說你長得妖人一般的模樣。

  她用一種挑豬肉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趟,道:「夫人不必客氣,這是我職責所在。」

  我一時想不出還能寒暄些什麼,便指著她手上的碗問:「這可是將軍的藥?」

  她遞過來那碗藥,道:「將軍不願喝藥。」

  我接過碗,轉過頭去看範天涵,他略微不自在地清咳了一聲:「放下就行。」

  我笑盈盈地對著範天涵:「相公,還是趁熱喝吧。」

  他看一看我,看一看藥:「不喝。」

  我嘴角的笑僵了一僵,他倒是拒絕得真坦蕩蕩,我詫異地看著大夫,她淡然地與我對視,很是見怪不怪的樣子。

  我算是明白了,敢情這位將軍大人他也怕喝藥。

  遙想那個當年,本姑奶奶臥病在床時,他灌我喝藥時那個理直氣壯,又是點穴又是捏鼻子的,還真是盪氣迴腸。

  有句俗語怎麼說來著?天網恢恢他疏而不漏,不是不報他時候未到,時候到了就得死命報。

  大概是我眼裡閃爍著的奸邪光芒嚇著了姜大夫,她堅持要在現場看著我如何讓範天涵把藥喝下去。

  我也不怯場,有觀眾我更來勁。

  於是我端著碗緩緩靠近他,他盤腿坐在毯子上,眼睛看向別處。

  哎呦,瞧他那寧死不屈的小臉蛋,老娘就想蹂躪死他。

  我本想點他穴的,斟酌了半天也不拿不准這一戳下去會不會送他去過奈何橋,於是我先好言相勸道:「範天涵,你一堂堂大將軍不敢喝藥,若傳出去豈不貽笑大方?再者,良藥苦口利於病,你若想帶兵打戰,就得早點康復……」

  任憑我磨破了嘴皮,他就是擰著眉一言不發,仿佛我就是一隻惱人的蚊蟲。

  敬藥不吃吃罰藥!

  我伸手要去捏他的鼻子,他身子一偏,我撲了個空,我再撲,他再閃……

  「夫人,范將軍傷口尚未癒合。」薑溱拉住我。

  我這才發現範天涵胸口纏的白布條已經微微滲出血絲,無奈之下只得停止我殺氣騰騰的撲殺。他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是在他閃爍著的眼神中我讀到了得意的味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你真不喝?」

  他一付沉著果斷指揮千軍萬馬的樣子:「不喝。」

  我仰頭把藥灌下,擦擦嘴角道:「你不喝我喝。」

  「夫人……」姜溱瞪大了眼。

  我把碗遞給她,道:「再煎一碗,以後將軍不喝的藥都由我來喝。」

  姜溱請示地望向範天涵。

  範天涵眼神中閃過一絲波瀾,很快又平靜如深潭,微微動了動嘴唇道:「照夫人說的做。」

  薑溱端著碗出去後帳篷裡只剩我和範天涵,各據毯子的頭尾。他一直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著我,直把我瞅得坐立不安。

  我咳了一聲道:「傷口還痛麼?」語畢又很後悔,問的什麼渾問題。

  他收起打量的眼神,伸手道:「過來。」

  我扭捏了兩下,慢慢挪到他身邊與他並排坐著。他輕輕地複上我的手,頭緩緩地靠上我的肩,道:「清淺。」

  我僵直了身體,偷偷側眼看了看他枕在我肩上的頭,輕聲應道:「嗯?」

  他的手奇大,完全包住我的手,輕輕重重地揉捏著,像是捏泥人似的。好一會兒他的聲音才輕飄飄在我耳邊響起:「真想你。」

  我心下砰然一動,被他執著的手抖了一抖,好半響才嚅囁著擠出一個音:「哦。」

  他低低地笑:「只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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