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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我又轉了轉眼珠,心底是呼喊著不好的,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理解的,總之他就一直絮絮叨叨著:「淺兒,你不是最喜歡闖蕩江湖、浪跡天涯麼?我們就去天涯海角,一起、一起攜手看日出日落雲卷雲舒,若是你倦了江湖之事,我們便到山裡,辟一塊地,白日裡你織布,我耕田,夜晚一起到屋頂看星星……」

  我從來就沒覺察到大師兄是這麼多話的人,比說書先生還滔滔不竭,眼看他已沉醉在自己編織的美好未來中,我欲哭無淚地抬眼望蒼天,我這煢煢孑立的姿勢委實不適宜聽人家展望現在,暢想未來。

  淚眼中,我看到了坐于牆頭的範天涵,他一手支著腦袋,灼灼的陽光下,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也無從判斷他究竟聽了多少去。

  此時我也顧不了剛與他鬧了彆扭,拚命給他使眼神兒,示意他來拯救我,但他就是不為所動,維持著那個姿勢在牆頭坐著。

  娘親的,坐死你也等不到紅杏出牆來。

  大師兄來回把太陽月亮星星白雲晚霞等所有自然現象都暢想了一遍,才猛地發現我還鬱鬱地單腳立於他面前,他道一聲「淺兒你跟我走罷。」便彈出一顆棋子,我身子一個放鬆,軟軟麻麻地就往地上癱。大師兄一個箭步沖向我,我卻莫妙地被一股力量往後扯,跌入一個懷抱。

  我側頭望範天涵,這不是在牆頭上坐得挺舒適的麼?又是何時竄到我身後的?

  範天涵語氣不快:「段大俠難道不知清淺已嫁與我,她生是我范家人,死是範家魂。」

  嘖,這話委實不吉利了點。

  但我現在也沒力氣與他計較,於是我任自己軟軟地倚在他懷中,練武的男子,肌肉噴張的,倚起來不軟不硬的,將將好的舒適。

  大師兄一個棋子射過來,道:「範天涵,你放下淺兒。」

  範天涵摟著我,微微偏身躲過,冷冷道:「段展修,我奉勸你最好是稱呼她范夫人。」

  我心下甚是欣喜,這十天半月前我還是王賴子府上那個待字閨中待許久的千金,一轉眼的我倒成為炙手可熱的香饃饃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也莫過如此。

  我還沒來得及追究他們何時熟悉到可以互稱對方名諱的地步,他們就先逼著我做抉擇了。

  大師兄望著我道:「淺兒,告訴他你願意跟著誰?」

  他眼神脈脈,望得我一陣鼻酸。遙想當年,我在為他茶不思飯不想,瘦得跟紙片兒似的還動不動迎風灑淚時,他尚在一旁勸我江湖兒女不應胡思亂想情啊愛啊這種誤人的東西。如今我早已心冷,他卻來做出一付情深似海的模樣,造化弄人都不帶他這麼弄人的。

  許是我太久沒出聲,範天涵攬著我的手緊了一緊。我抬頭對上他的眼,兩眼相交,暮靄沉沉楚天闊,天雷勾動地火。

  大師兄忽地又一顆棋子飛過來,範天涵正待要擋,我腦子也不知是否被剛剛的馬車顛壞了去,伸手也欲去擋,於是我的手打開了範天涵的手,棋子便直衝衝打向我的眉心穴。

  我在失去意識前一直在想,我該是要死掉了罷,師傅說了,眉心穴是最致命的穴道之一,大師兄的棋子功我是從來不懷疑的。我若是這麼死了,明兒大街小巷大概就會開始流傳:王賴子的女兒不守婦道,新婚還與情夫幽會,被丈夫抓個現行,因此羞愧不已而自我了斷……然後時日久了後,坊間就會流傳出更聳動的版本,王賴子的女兒水性楊花,一雙玉臂千人枕,某次一夜馭數夫後,縱欲過度虛脫死於歸家的途中,她那宅心仁厚的丈夫總算是解脫了,善哉善哉。

  §第10章 省親(上)

  我覺得眉心隱隱地疼。

  我覺得睜開眼想必就可以看見天庭了,哪知道一睜開眼就見到寶兒這尊地獄使者,罷了,我接著在人世間受苦受難便是了。

  寶兒淚眼汪汪道:「小姐,嗚嗚……你沒死,你一直講若是遇到壞人就攻擊他的眉心穴和太陽穴,剛剛姑爺抱著你的時候,你的眉心好紅好紅,我以為你會死,我嗚嗚……嗚嗚姑爺……好生氣……嗚嗚……」

  我覺得寶兒好吵,吵得我頭痛欲裂。

  「寶兒,下去罷,讓清淺好好歇著。」

  尋聲望去,我發現範天涵也在房內,他坐在凳子上,手上還端著一杯茶,正慢悠悠地喝著。

  我覺得他沒良心,我都從鬼門關繞了一圈,他還有心思品茶。

  我還覺得衰。我這活了十八載,臥病的次數屈指可數,認識範天涵以後,就愣是得多數兩個手指。

  寶兒揉著眼睛哭哭啼啼下去後,範天涵就起身走到床沿坐下,我往床內側挪了挪,警覺地望著他。

  他掖了掖我的被子,拇指撫了撫我的眉心,問:「還疼麼?」

  娘呦,麻滋滋的感覺從他的指尖傳到我眉心,再傳到腳尖,我的腳尖繃緊了一陣發麻。

  我偷偷在被窩裡舒展了一下腳趾,才道:「眉心穴不是致命之穴麼?」

  他涼涼地瞟我一眼,道:「棋子打中的是你的眉骨,並非眉心穴。你倒是挺有概念的,若我沒記錯,你今兒從馬車上翻下來用的可是峨嵋派的落雁式?」

  原來落雁式竟是峨嵋派的,我心下十分不恥,師傅老兒是愈來愈沒品了,連尼姑的招式都偷。

  我尋思著範天涵不比我那愚鈍的爹,這練武的事想瞞也瞞不了多久,況且這也不是什麼違犯婦德之事,便把我和師傅大師兄之間可歌可泣、可集結成書冊發行的故事給他講了一遍,講到激動之處忍不住想手舞足蹈,好幾次都被他硬摁回床上去。

  範天涵聽完只是笑,淡淡道:「我料得你也不真是甚武林人士,幸好。」

  他後面兩個字更是聲音淡的很,想他堂堂一介武狀元,講話就不能氣拔山河兮就罷了,還這麼細聲細語,實在是委屈了武狀元這名號。且這「幸好」讓我一陣心虛,看來范大人也不樂意自己的妻子拋頭露臉於江湖上,這與我的初衷可是大相逕庭。

  他奶奶的狗熊,所嫁非人。

  倏地,我想起那個被我拋諸腦後的大師兄,忙問道:「大師兄呢?」

  範天涵顯露出不願搭理我的樣子,略略嘲諷道:「放心,他好得很,只是傷了你後愧疚地離開了罷。」

  我安了心,遂笑逐顏開。

  範天涵面色沉了下來,道:「怎麼?你想與段郎闖蕩江湖了?」

  瞧這話說得,忒酸溜,忒不大方。人皆言宰相肚裡能撐船,宰相他犬子的肚裡至少擺個板凳吧,這都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還好意思拿出來說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我正欲數落他,忽地又想起另一事,便問:「你與我大師兄相識?」

  他默了好長一會,默得我都快又昏睡過去才道:「我與你師傅也是相識的。」

  我撐著眼皮,道:「那是,我師傅知交滿天下,他連峨眉山的老尼姑都認識的。」

  他倒是笑了,又掖了掖我的被子,道:「我們就這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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