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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第252章 被寒衾冷1

  這一夜,燕燕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成寐。

  胡輦的話總在她的心裡迴響,「你們之間到底是夫妻、是情人還是君臣,要早做決斷。」她有些慌亂,該怎麼決斷呢?

  胡輦的話觸及到她不想面對的事。她一直覺得,她和韓德讓之間的關係已經結束。是的,當初入宮時,她是不甘心的,甚至還幻想過某一天能和他重逢。可是在她與景宗真正結為夫妻,有了一個又一個的孩子以後,德讓哥哥就變成了前世的一個美夢,只能回味,而無法實現。

  在千里奔襲幽州時,她不能讓他死,也同樣不能失去幽州。在幽州把他帶回上京時,她想的是,以他的才華應該站到朝堂正中,他對國家的設想,應該實現。

  十幾年的君臣相處,她器重他、信任他,甚至依賴他,然而她心中,認定自己完全是出於公心的,就算不是她,換了景宗,換了隆緒,他們難道不會像她那樣信任他、倚重他嗎?

  甚至在景宗死後,她也完全沒有想到和韓德讓可以重新開始。行走在那些狼一樣的目光中,她想的只是要倚重所有可以倚重的人,包括韓德讓,也包括蕭達凜,還包括耶律休哥、耶律斜軫、胡輦、室昉,甚至是耶律虎古這些景宗的舊臣。

  她或許會私下對他流露一些負面情緒,或者會在他面前放任自己表現出恐懼不安來,可是這手段,她對於其他臣子,也會有不同的呈現。她覺得,這樣會讓她所需要的每一個臣子,都以為自己才是她最倚重、最信任的人,為她效忠。

  可是今天胡輦的問話,卻讓她陷入了混亂中。

  她和他,是君臣。可是……是情人嗎?

  不,現在還不是。可是為什麼不呢?她為什麼要劃地自限?她為什麼不可以跟韓德讓重新開始呢?

  在此之前,她沒有想過,可是她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惶惑無助。她已經失去了烏骨裡,失去了胡輦,這個深夜,她格外孤獨。

  她不由得想,真的還能跟韓德讓重新在一起嗎?她不知道,可是就算有萬一的可能她都想試一試,她不想成為孤家寡人。

  焦山的那一夜是如此地可怕,她感受到了穆宗的恐懼和瘋狂,甚至她想,景宗也是感受到了。她不想成為穆宗,到了最後,因為無法面對長夜的孤獨和恐懼,而變成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她不想像景宗那樣,沒有人能夠真正走進他的心中,到死都沒有辦法走出他的噩夢。

  長夜孤寂,被衾越發寒冷。她不想變成一個被恐懼控制的怪物,她也不想這世間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想,她要找到韓德讓。

  燕燕坐起身,掀開簾子,看著窗外的朗朗明月。

  這些日子她睡得不好,良哥寧可白天跟別人換班,也要自己在夜裡守著她,見她又醒了,勸她:「太后還是多休息吧。」

  燕燕不答,半晌幽幽地道:「被寒衾冷,自然就醒了。」她歎氣:「良哥,我大概變得脆弱了。二姐走了,大姐也走了,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人。如今到了夜裡,我便覺得孤枕難眠,被冷難耐,心裡空落落的。」

  良哥無奈,她也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只能拿起一件披風,蓋在燕燕身上:「夜裡冷,別著涼了。」

  燕燕忽然掀被跳下地來,下定了決心:「良哥,派人去一趟德讓府上,召他入宮覲見。」

  良哥一怔:「入宮,現在?」

  燕燕點頭:「是。」

  良哥無奈,只得領命而去。

  韓德讓接到這個旨意時,也是莫名其妙的,心底有一個聲音要他謹守臣道,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可莫名又有一種感覺,告訴他燕燕此時或許不是為了國事,經歷烏骨裡的死、胡輦的離開,她現在一定在情緒最不穩定的時候。她此時找他,是因為她此刻最需要他。

  入宮,是不謹慎的,會落人話柄,也不是為人臣子應該做的。可是這些統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不去,燕燕會不會覺得這個世界太寒冷太可怕了。

  韓德讓終於還是進宮了。

  §第253章 被寒衾冷2

  進了內殿,轉過屏風,他看到燕燕只穿著中衣,披散著頭髮,倚在熏爐上。此時的她,顯出一種與素日威嚴完全不同的樸素稚拙來。

  她向他招招手:「德讓,你來了,外頭冷,快過來烤火。」

  韓德讓看著燕燕,歎了一口氣,卻還是坐到熏爐邊,道:「不知太后召我來,有何急事?」

  燕燕斜著頭著看他:「沒急事,我就是想你了。」

  韓德讓肅然:「夜半三更入深宮,實在不是為臣之道。」

  燕燕笑了:「可你還是來了。」

  韓德讓有些縱容、有些無奈地看著她:「臣答應過太后,不拒絕您的宣召,自然會辦到。」

  燕燕歎了一口氣:「是啊。德讓從來都是個仁人君子,一諾千金。那你可還記得,你曾說過的一句話?」

  韓德讓一怔:「什麼話?」

  燕燕目光炯炯:「你說,只有活著才有希望,也許,我們能活到重新在一起的那一天。」

  韓德讓驚得站了起來,甚至有些不顧禮儀地斥責道:「你說的是什麼話?」

  燕燕斜倚在熏籠上,看著他:「這不是你說過的話嗎?」

  韓德讓呼吸一滯,幾乎無法直視燕燕熾熱的目光,狼狽地道:「太后,臣、臣那時候……」他想了好幾句話,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怎麼能說,那時候我只希望給你活下去的信心,我根本沒有打算能活到重新在一起的那一天。他想說,就算活著,我們現在也不能在一起了。

  大實話,最傷人。

  燕燕反而笑了,韓德讓發現她竟是媚眼如絲:「那時候,你其實沒想到會有這一日,那句話只是拿來安慰我的,是不是?」

  韓德讓長長歎了一口氣,什麼解釋也不需要了:「太后既然都知道,何苦舊事重提?」

  燕燕起身走了幾步,韓德讓想退後,可是身後已無處可退了,再退就要跌下去了,就聽得燕燕說:「可是如今真有了這一日。我們都自由了,可以為自己做主了。你當日說出的話,是否算數?」

  韓德讓又歎了一口氣,他今年歎氣比任何時候都多:「太后,你首先是大遼國母,主上的母親,然後才是你自己,得顧及先帝的名聲、主上的感受。」他頓了頓:「臣當年的承諾出於真心,但是世易時移,很多事情錯過就是錯過了。我怎麼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已經無法回到過去。」

  燕燕卻道:「不,德讓,我首先是我自己,然後才是隆緒的母親,大遼的國母。活著才有希望,是你告訴我的。如今你活著,我也活著,怎麼就是錯過了?」見韓德讓猶有退卻之意,燕燕手按在熏籠上微一借力,便整個人將他撲倒。

  韓德讓失聲叫道:「太后,你、你……」

  燕燕壓住韓德讓,雙目炯炯:「叫我燕燕,不許叫我太后。德讓,話已經講得這麼明白,你還在怕什麼,你在逃避什麼?」

  韓德讓看著她的眼神,心一軟,話到了嘴邊,還是推開她:「燕燕,別鬧了……」

  他站起來整理衣冠,燕燕惱了,去拉他的衣服,拉扯間熏爐的蓋子都被鬧騰飛了,韓德讓忙去護住燕燕,不想把自己外袍的袖子都燎著了,雖然只是幾點火星,但也不能穿了。

  侍女們原都在外頭不敢進來,後來鬧騰開了才趕緊進來收拾。

  韓德讓有些著惱,卻見燕燕知道把他惹惱了就不再鬧,只靜靜地坐在一邊,散著頭髮,看著又可憐又可氣,此時此刻,竟有些像是當年未進宮時的模樣,心也不禁一軟。

  良哥拿衣服給她披,她一撥,把衣服撥到地上去了。

  韓德讓歎了一口氣,見燕燕似乎又準備把良哥準備往前遞的新衣服也給打掉,只得自己上前伸手接過,燕燕看了看他,乖乖伸出手,讓他給她穿好衣服。

  她見韓德讓也有些著惱,又見他袖子燎了,便道:「你先脫下來吧,這衣服不能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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