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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燕燕忽然發聲:「今天,我很生氣,氣得想殺人。可是這股怒意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平靜了下來。看到她第一眼我就能夠看清她的內心,那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她不是喜哥,也不是安只,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耶律賢舉著燭臺,走到燕燕身旁坐下,歎息道:「朕知道你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你們都沒有錯,錯的人是朕。」

  燕燕隔著蠟燭的焰火,看著耶律賢的面容,有些悲傷地說:「我說過,你有了我就不能再有別人。你也曾親口答應過我不會再有別人。」

  耶律賢凝視著燕燕,心中愧疚,但仍然勇敢地承認真相:「對不起,是朕食言了。現在說這個就好像是藉口一般,但這是朕的真心話。」他扭頭,看著黑洞洞的殿外,長歎:「如果朕身體康健,那朕這一生都不會再有別的女人!」

  燕燕瞪著他,一時竟不知道,他這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她也曾以為,他這一生除了自己,不可能再有別的女人。可現實卻給了她一耳光,到如今她竟不知道是否還應該信他。

  「為什麼你身體康健,反而不會再有別的女人?」燕燕問他。

  耶律賢握緊了拳頭:「因為朕不甘心。朕的前半生步步為營,為大遼、為皇位殫精竭慮。如今,天下太平,一切都好了,但朕的身體如此孱弱,生命已經如同風中之燭,餘日無多。這清風白雲,這繁華世間,朕還根本沒來得及抬起頭來,好好地看一看……」說到這裡,他額頭的青筋跳動,聲音也不由變得嘶啞:「這世間,你們每一個人,都還能夠有剩下的幾十年時間去欣賞人世間的一切,可是憑什麼朕的生命要如蜉蝣般轉瞬即逝。朕不甘心,朕真的不甘心!」

  聽著他的訴說,燕燕原本的怒氣,忽然間就消了。是,她還有無窮的未來,可是耶律賢的人生呢,他握得再緊,他的生命也已經如沙子般漏出去了。

  她站起來,走到耶律賢身邊,溫柔地喚他:「明扆,你還有我,還有孩子們。」

  耶律賢伏在她的懷中,如同一個在外頭摔得頭破血流,而回來伏在母親懷中的孩子:「所以朕才想著,至少再最後單純地為自己活幾天,就任性地放縱了這份感情的發生。燕燕,朕一直以為,朕早已經不知道什麼叫為自己而活了。朕所做的一切,所思所想,都是為了大遼江山。朕為大遼江山選了你,你是最合適的,可朕……可朕仍然是孤寂的。燕燕,你沒有任何的錯,所有的錯,都在我。我想自私一回,無法自控地想逃避責任。和玉簫在一起,我才看到天如此藍,花如此開,魚如此遊,感覺到內心真正的平靜。她溫柔體貼,給了我完全不同的溫情。」

  燕燕看著耶律賢目光越來越悲傷:「所以,她才是主上傾心所愛的女人,我要為她退位讓賢嗎?」

  耶律賢回過神來,看著燕燕,忽然慘然一笑:「不!你們是不一樣的。燕燕,朕娶你的時候便知道,朕的皇后永遠只有你,大遼的江山也只能交托給你生的孩子。玉簫不會給你造成任何威脅——」他咬了咬牙,毅然道:「朕死後會命她殉葬。」

  燕燕看著耶律賢,怔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他愛那個女人,然後他又說,會讓她殉葬。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愛啊……

  耶律賢忽然笑了,看著燕燕:「朕是自私了一回,無理取鬧了一回。可是朕從來都明白,明扆的任何需求,都比不上大遼皇帝的責任重要。朕知道分寸,不會給你和文殊奴帶來任何麻煩,放心吧。」

  燕燕看著耶律賢,一時竟無言以對。

  耶律賢得不到燕燕的反饋,站起身,輕歎一聲道:「朕回去了。」

  燕燕忽然站起來,抓住耶律賢的衣袖,將他按回位置上。

  耶律賢一怔,才想說話,就見燕燕站在耶律賢面前,將手按在他肩上,氣勢洶洶地道:「既然你要任性,為什麼不任性到底?既然那是你喜歡的女人,是帶給了你完全不同的生命溫情的女人,為什麼還要讓她陪葬?你死後就算洪水滔天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耶律賢驚愕地看著燕燕:「燕燕,你……」

  燕燕忽然將頭埋在耶律賢肩膀上,難過得落下淚來:「你為什麼到了這種時候還放不開理智?還要這麼冷酷地對待自己?就算我們之間沒有愛了,可難道連信任也沒有了嗎?」

  燕燕的眼淚滴落在耶律賢的衣襟上洇濕一片,耶律賢錯愕不已,他艱難地抬起手,有些無措地拍了拍燕燕的背。

  燕燕哽咽道:「耶律賢,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難謀算的就是人心?我最討厭你這麼做了。你算計我,算計韓德讓,把所有一切都當成可以權衡的籌碼,就好像你沒有心一樣,讓人看了就生氣。現在你對自己都這麼狠。你以為你這麼幹淨利落地對自己的心下刀,我就會心懷感激嗎?」

  §第208章 我見猶憐5

  耶律賢捧著燕燕的臉與自己對視,喃喃地說:「你哭了?」

  燕燕抓住耶律賢的手,霸道地說:「耶律賢,我告訴你,天皇帝與地皇后之間多一個妃子,如果能讓天皇帝高興,根本就不算什麼。我和孩子們也沒你想的那麼脆弱。就算沒有你,我也能把自己和孩子們照顧得好好的。」

  耶律賢一時無言以對,只能手忙腳亂地擦著她的淚水,只一遍遍地叫著她的名字:「燕燕,燕燕……」他沒有想到,曾經天真任性的小女孩,如今竟已經變得如此堅毅、如此強大。

  燕燕抱住耶律賢,喃喃地說:「明扆,我不怪你了,你放心,我會陪著你渡過這一關的。」

  帝后和解才過了三天,燕燕還在朝堂,忽然得報,耶律賢忽然再次發病。

  燕燕臨時罷朝匆匆趕回內宮,問迪裡姑:「主上怎麼樣了?」

  迪裡姑卻只能流淚磕頭:「臣無能,主上病勢沉重,今夜若能醒來,或能有望……若不然,只怕……臣也無力回天了。」

  燕燕喃喃道:「無力回天,無力回天……」她大叫起來:「不,我不信,他二十幾年都撐過來了,這次一定也可以!」她抓住迪裡姑的手,搖晃著,強迫著他給她一個自己想要的答案。

  迪裡姑伏地痛哭:「娘娘,主上已經沒有求生之念了。從前,他一直擔心大遼會亂,擔心您和皇子公主們會受欺淩,才一直勉強自己支撐下去。如今……您別再勉強了。」

  燕燕失聲叫道:「我當然要勉強!他才三十五歲!我憑什麼不能勉強!」

  殿內雅雀無聲。

  迪裡姑、婆兒等跪在地上,看著皇后。

  他們這些心腹之人,自然都知道皇后當年入宮的不得已,和皇帝最近另有新寵甚至已經懷孕的事,知道外界流傳的皇后因嫉恨毒殺韓德讓之妻,又因皇帝寵信昭敏而大鬧皇帝內宮之事。誰都以為,帝后已是貌合神離,而此時看到皇后的失態,才感受到她的痛心和執念,都在心中暗自感歎,這確是個至情至性之人。

  之前胡輦為烏骨裡的事來到宮中,見皇帝病重,燕燕情緒不穩,事情又多,不放心燕燕,就留在宮中照應。此時也聞訊匆匆趕來,見狀忙上前拉住燕燕柔聲勸道:「皇后,迪裡姑他們也是盡了心,如今該您來決斷接下來的事。」

  燕燕看著她,眼神漸漸清明,她慢慢收斂起情緒,開始指派任務:「雙古,馬上出宮去請韓匡嗣來給主上診治。良哥去將皇子和公主們帶來這裡……」她說完這一系列話,頓了一頓,忽然道:「婆兒,玉簫在哪裡?叫她來服侍主上,我要主上為了她,也要堅持撐下來。」

  婆兒哽咽地應了,不一會兒,玉簫趕來了,孩子們也趕來了,都圍在耶律賢身邊。

  燕燕拉住耶律賢的手,輕聲喚他:「主上,你看看這些孩子,他們還這麼小,怎能沒有父親的庇護。你得振作起來,為了國家,為了這些孩子們撐下去。」她頓了頓,把玉簫的手放到耶律賢的手中,繼續說:「還有玉簫。她腹中的孩子尚未出世,你怎麼捨得讓他一出生便沒有父親呢?我們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你起的,你總得好好活著,給這個孩子起個名字吧。」

  玉簫跪在耶律賢床前,聽得燕燕對她命令道:「你去叫他。」她顧不上多想,緊緊握住耶律賢的手,哭著柔聲喚著:「主上,求求你,不要這麼早丟下我和孩子……」

  諸皇子與諸公主等,並不知道玉簫之事,此時聽得燕燕這樣說,心中疑惑已極。但眼見耶律賢命在垂危,也無暇多想,只都撲在耶律賢床邊呼喚不止。

  不知喚了多久,耶律賢動了動嘴唇,又動了動手,最終緩緩睜開眼睛,他先看到了燕燕,轉頭又看到滿臉淚痕的玉簫和孩子們,嘴角抽了抽,虛弱地道:「都哭什麼,朕還活著呢。」

  玉簫聽了,眼淚落得更凶。倒是燕燕振作起來,露出了一個笑臉:「就是,都別哭了。主上好好的,這是多大的喜事啊。」

  燕燕緩緩退後,讓玉簫去服侍耶律賢,自己走到了屏風外頭,就見良哥過來輕聲地道:「娘娘,外頭還有政務……」

  燕燕擺了擺手:「渤海妃那邊安置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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